47

  高跟鞋的聲音在門外止步，小雪人期待又緊張地望向門口，屏住呼吸，看那門被從外推開……瘦瘦高高的烏鴉進屋，黑色的齊腰長發披散著，遮擋住了它大半張臉。它穿著一條黑色的連衣長裙，大大的裙擺垂至腳背，換下高跟鞋，提起裙擺，這才在無意中看見了小雪人。


  “你來了。”氣若遊絲般的聲線，一張慘白的臉藏在發間。


  “嗯……姐姐你回來了……”小雪人飛快轉動腦子，想著可以說的話，稍微提高了一些音量，說，“小飯剛回來了，拿了衣服又回學校了。”


  “哦。”烏鴉語氣疏淡，又問，“你還好嗎？”一邊走進臥室去換家居服。


  “我還好。”小雪人回答得利落幹脆，看著烏鴉的背影，一邊按了按褲子口袋裏的那卷錢，迫不及待地想要給烏鴉。


  不一會兒，烏鴉換上一件印染的寶藍色舊T恤衫，將長發隨意綰了個結，用發簪盤在腦後，在小雪人身邊坐下，點燃一根香煙，深深吸上一口……下頜微抬，朝上輕輕吐出一串長長的煙圈。


  小雪人怔怔地看著它吞雲吐霧，無奈又心痛……她想起這兩天去街上賣藥水時，看到一些六七十歲的老太太坐在路邊抽煙，當時就在想：烏鴉老了會不會也和這些老太太們一樣，穿著花布衫，整天百無聊賴地坐在路邊抽煙度日，抽得牙齒發黑，手指也發黑……


  在她來到這個城市前，一直以為世界上隻有男人才會抽煙，也從來沒有見過女人抽煙。但這個城市，到處是抽煙的女人，老的，年輕的，漂亮的，打扮怪異的……在市中心，燈光最明亮最繁華的街頭，總能看見打扮得花枝招展的年輕女孩，坐在路邊抽煙。她不能懂，為什麽穿著漂亮衣服，長得也很漂亮，一看就是有錢人家的女孩們，怎麽會做著抽煙這種有損形象的事情。更糟糕的是抽煙有損健康，難道她們不知道嗎！

  幸好她對香煙有了解，不然還以為抽煙是有錢人做的事情。沒錢的人也一樣抽煙，總能見到乞丐蹲在路邊撿煙頭，把很多煙頭的煙絲挑出來，用紙卷上就能抽。


  雖然她沒有抽過香煙，但被煙味嗆過，那滋味很難受。可為什麽人們要抽煙來折磨自己呢？而且人們都知道抽煙有害健康呀！人們為什麽就不懂愛惜自己呢？真奇怪！這兩天，她一直在思考這個問題，但想不明白，而且，她時常也總有想要學抽煙的壞念頭，可理智的阻撓使她一直還沒踏出那一步。迷茫！惆悵！


  此刻，她看著烏鴉，無奈又悲哀，烏鴉為什麽要用這樣的方式來折磨自己呢？明明生病了，還要抽煙，難道是喜歡生病，喜歡身體不舒服的感覺？她撇撇嘴角，無聲地歎氣，烏鴉不說話，她也找不到話題，手想要掏口袋裏的錢，卻又猶豫不決。


  “姐姐，這兩天你還好嗎？”小雪人小心翼翼地問，尷尬得慌。


  “我還不是老樣子。”烏鴉吐著煙圈，撚熄手裏的香煙，又拿起一旁的指甲刀搓指甲。


  “你這兩天沒……”她想說，你這兩天沒吐血了吧，卻又怕不禮貌，沒敢把話說完，趕緊轉移話題，“嗯，我……給……”鼓起勇氣，把錢拿出來，拽緊，用力塞到烏鴉手裏，像扔掉一個燙手的芋頭一般，然後起身要走。


  “等一下。”烏鴉叫住她，問，“這是什麽？給我幹嘛？”


  “給你的零花錢。”她其實是想說，給你去醫院看病的錢。


  “我不要，你拿走。”烏鴉語氣冷淡，將錢放在一旁，繼續搓著指甲。


  “姐姐，你就拿著用，我先走了。”小雪人加快腳步，隻想飛奔而去，卻被烏鴉擋住，它說：“把錢拿走。”


  小雪人愣愣地看著它，又看看椅子上的錢，搖頭，嘴角緊抿著倔強！


  “快。不然你就永遠別來了。”烏鴉威脅道，不容商量的冷酷。


  “那我就永遠不來好了！”小雪人毫不退讓，不滿又心痛。


  烏鴉沒想到她會這樣說，錯愕震驚，便退一步講：“你為什麽要對我好，這樣不值得。”


  “為什麽不值得？”小雪人語氣冷硬，又氣又難過，她一點也不想吵架，可烏鴉好像很喜歡吵架。


  “你會後悔的。”烏鴉喃喃道，眼神空洞如一片死灰。


  “後悔不後悔，我並不在乎。”小雪人覺得自己說這話很酷！


  “你真是個傻子。”烏鴉態度緩和，走到椅子前坐下，拿起那卷錢，放桌子上，定定神，問，“那我能為你做什麽？”它蒼白的臉和牆壁一樣白，表情也和牆壁一樣平靜。


  “什麽都不用，你不要拒絕就好了。”小雪人再次覺得自己酷斃了。


  “可我這輩子最怕欠人錢。寧可你以後永遠都不要再來，把錢拿走，我不要。”烏鴉冷傲地拿起錢，準備將錢和小雪人一起攆出家門。


  小雪人這才恍然大悟，烏鴉之前受過那麽多苦，難免會這麽敏感而顧慮重重，不願輕易接受別人對它的好。於是，趕緊說道：“等一下！是不是非得你為我做什麽，你才會答應收下錢？”


  “你把錢拿走，我什麽都不能為你做。快點！”烏鴉極度不耐煩。


  “不！可以的！你可以為我做一件很重要的事情！”小雪人這麽說，不過是在拖延時間尋找對策。她一時並不知道可以要求烏鴉為她做什麽，但情況緊急，竟猛然想到自己真實的渴求，便語速飛快地說，“你可以為我做一件事，一件很重要的事！”


  烏鴉斜睨著她，並不說話，麵無表情，讓人看不出它的想法。


  小雪人吞咽了一下口水，深深吸氣，似乎在醞釀勇氣，沉默了好幾秒，小嘴輕啟，渴求著怯怯問道：“姐姐……你……可以……擁……擁抱我一下嗎？”每一個字都說得極其費力，似乎用了好大的力氣，才將這些膽小的往後退縮的字眼，從喉嚨裏拖拽出來。一時衝動說出口的話，立刻讓她感到後悔，一種原始的羞恥感籠罩著她，心慌又著急到紅了眼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