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九章 走馬觀花
尚存的芸國修者已不敢在芸國繼續呆著,趁著能動身之時倉皇逃竄。然而雲海國和天瀾國已經賭死了西,南兩條路。
而東邊雖是陵州,但已被燕州的天符師占據。早在商天行成為燕州散人時,就與水火不容。如今隻剩殘兵敗將萬萬不是以逸待勞的燕州的對手。如此就隻剩兩條路可選,要麽遁入北海,要麽朝西南投靠相鄰的紫煙閣。
北海似有凶神出沒,剩餘的芸國修者最後還是憑著直覺竄入了紫煙閣。
明動眺目看著已徹底空蕩的芸國,不由露出了笑意:“小圓,北海已定。咱們再去荒漠。”
小姑娘看著沉如水,仿佛一點生氣都沒有的海麵,猶豫道:“他們真不敢再犯人間了嗎?”
“說不準。但悟語一死芸國就隻剩空殼。軍府的人自會入駐,如此北邊就形成一條固若金湯的防線。北海沒有任何空隙偷入人世。”明動笑嗬嗬道:“再者人世不是吃素的,我家小圓也不是吃素的。北海在犯人世之前怎麽也得問問小圓女俠的意見。”
“那是。”小姑娘得意一笑:“走,我們去荒漠。”
武空感知到明動和小圓離開北海後,朝莫輕打了個眼色,示意可以動手了。
莫輕輕輕點頭後,看向宛如困獸的悟語,露出了凝重之色:“我與樓兄先上,武兄和晏兄隨時接替我和樓兄,軒轅兄負責掠陣。”
具體的細節沒有說,因為戰局是瞬息萬變的。
話落,柳葉刀和石中劍已朝悟語的下肋刺去。悟語的境界很高,以致於莫輕和樓石動用的元氣都不太順暢,好在兩人在招式上已至真理,盡管元氣有些許的偏差,但整體的招式沒有變。
莫測靈動的劍氣負責幹擾悟語的六識。
有一擊斃命的刀氣則直攻悟語的要害。
悟語的雙目依舊是冷光,他承認這五人難對付,但也隻比曾經的人強那麽一點而已,擊殺是遲早的事。抬手頓足間自由無盡的威勢。
空氣不斷撕裂,而每隨著空氣破裂一分,北海之上便起風雲變幻,這是由四散的餘勁所造成。
本還蠢蠢欲動的北海蠻獸看得此處,已是徹底膽寒,若說方才來的一男一女是像兒戲般的禮。這一出兒就是來自人世的兵。
北海蠻獸噤若寒蟬,連看都不敢,那還敢打侵犯人世的心思,一頭鑽入北海之底準備當個縮頭烏龜。
陵州商天行指揮著天符師布下重重符陣。一來是抵擋餘勁朝人世蔓延,二來盡力控製天地的元氣往風沙不留痕匯聚。
商天行曾與自己師弟雲遠踏世時,隱約察覺到那個境界的端倪,所以很清楚,若不阻攔整個天地都能唯悟語所用,屆時正與悟語交手的五人就等於與整個天地鬥。
而商天行更清楚,到了那個境界已不受固定元氣的影響,因為那個境界翻手覆腕就能製造元氣。
所以控製天地元氣不往風沙不留痕匯聚隻是杯水車薪,但聊勝於無,隻要那五人讓悟語沒那麽容易製造出元氣,悟語能使用的元氣也不會多到令人絕望。
而饒是舉半個燕州之力,那落下的符陣也是在不斷破碎。凡是參與其中的天符師臉色皆十分蒼白,這雖不費力,但極其的費心神。
好在慶幸的是,燕州的天符師很多,不斷輪著替換應該能撐住。
與此同時南方的天瀾國以靈棋為基,一半的大將化為陣腳做著與商天行同樣的事。而西邊的北海過例外,玄畫當道一層又一層欲要控製西邊的天地。
至於北邊,因為明動去過一趟,那裏的氣機早已從天地間斷開融入了虛空之中。
如此風沙不留痕可以說被孤立出人世。
而紫煙閣這邊,則又池蘭宇,端木清和端木雷在鎮守。
當然池蘭宇對於已經涉及天地的元氣流轉毫無辦法,他所做的隻是保護好端木清和端木雷。
而三人中當然以端木雷這神愧與天符共修的人為主。
而端木雷主要負責製衡公孫玄摻和悟語的事。
這早就是算計好的,所以五方中除了北海,就屬紫煙閣最穩定。
此時天泛魚肚白,公孫玄已從休息中醒來,立身小院負手看向池蘭宇三人:“難怪悟語那邊沒有出現他們。原來在這裏伺機而動。”
“伺機而動?”守了一夜,小書並沒有多少疲憊。
“小書,你信不信。此時我再插手悟語的事,必定要遭受雷霆一擊。”公孫玄目光深邃。
小書皺眉:“為何?”
公孫玄沒有回答,因為他也不知道具體的情況,隻是一種直覺。
“明動呢?”公孫玄眯眼。
“沒發現。”小書眉頭皺得更深:“我一直沒看到他的身影,該不會已經暗度陳倉溜進紫煙閣了吧。”
說著小書往四周透過院牆望去。
“不用找,他肯定不會此時就來紫煙閣。”公孫玄笑道:“至於他消失的原因,我還是很清楚的。無非就是想讓我去找他,從而讓我分心神。以及去先解決一部分其他的事。”
小書沉吟:“公子,沒有問題吧。”
“問題並不大。四國一直在修生養息,就算老先生在,他所留下的勢力也翻不起多少浪花。現在還是得看五獸那邊。隻要明動沒與墨煙紫會麵,一切都是定數。”
“但我覺得明動他們既然猜到了公子還要拿五獸作文章,肯定已有所防範。”小書小聲提醒。
“防範更好。五獸隻是我拿來牽製齊遠俠的。明動那邊若投去越多的戰力,對我們越是好事。明動那邊也該明白這個道理,所以他們會選擇盡量不去觸碰五獸。若萬一再鬧出個幺蛾子。悟語可就不僅限於風沙不留痕那片地兒。同樣他們的問題也是我的問題。悟語不死之前,沒人敢妄動。”
“畢竟現在到那個境界的三人中,就悟語活的最長,也在那個門檻逗留的越久。他對於那個境界的使用應是最熟悉。而我和明動那邊唯一能占得便宜就是先機。若貿然動五獸隻會白白丟了這個先機。”
“而現在我所有的優勢還有兩點,一直沒動手實力便一直保存著,而五獸也在我的掌控之中。屆時不管我敗,還是五獸那邊敗,我們皆可東山再起。”公孫玄笑了起來。
“萬一兩邊都敗了呢?”小書皺眉。
“若兩邊都敗,依然可以東山再起,隻不過時間要得就久一些。”公孫玄轉身:“走,小書陪公子去吃飯。那邊打得再歡都不如自己種的菜像。”
……
風沙不留痕。悟語一手捏劍,一手捏刀。
劍很穩,因為是石中劍自然不凡。
而刀則搖搖欲裂,莫輕輕皺眉頭。之所以悟語能徒手抓刀,並非悟語的身體有多結實,而是悟語聚在手中的元氣極其雄厚。
“看得怎樣呢?”晏心夢看向武空,之所以最具攻勢的兩人沒有先上,是因為兩人能琢磨的東西更多。
“元氣中已有佛門的氣息。”武空道:“要使其暴露弱點。得需將罡氣分散。這事我來。”言畢便出現在莫輕身旁,眼神示意。
莫輕了然的握緊刀柄,同時將所有元氣凝聚在刀身之上。
悟語吃痛,眉頭一皺,跟著大力捏下,眼看柳葉刀要被捏碎。恰時武空探指點在悟語手腕之上。
“叮”
宛如金屬的對碰。
武空的兩根手指竟是折斷開來,不過悟語的手亦是鬆開。莫輕趁此抽出柳葉刀朝悟語胸口刺去。
刀連悟語的衣衫都沒沾到,便戛然而止。刀尖之上光線琉璃,虛空映照莫輕不由眯起了眼。
悟語掃腿直奔莫輕腹部。若被踹個結實,必定要身受重傷。樓石棄劍,手作利刃朝悟語腿根劃去。
一招就九式,各不相同,分以刺,挑,斬,劈.……
悟語悶喝一聲,竟在瞬息就將元氣聚在腿上。樓石手劍盡數碎裂,卻終是讓悟語的腳偏了方向。
莫輕感覺到腹部被貫穿,卻毫不為意的翻腕,柳葉刀改刺為斬。
刀光瞬影。且先不談悟語,那悟語身後的平地已被這一刀分成兩半。
而此時的悟語感知這一刀的奪人心魄,深知不能硬接,便微微仰頭,並口吐佛音。氣浪之下,莫輕的刀氣便偏離了跪地,僅在悟語脖子上化出淡淡的血痕。
這個空隙武空已捏拳朝悟語臉上砸去。
因招式已過,悟語就隻能硬接。
“砰……”
武空的拳頭將悟語的臉砸了個解釋。
與此同時,荒漠裏。
明動亦一拳轟在了又蠻獸所化的一位漢子臉上。而明動怕把漢子打死,便沒用全力。
饒是如此,漢子已深深的紮進土裏,而且不偏不倚的隻露一個頭出來。
明動和小姑娘落在頭前,小姑娘嘖嘖稱奇,而明動俯首看下:“鷹王,現在還想抵抗嗎?”
其周圍的空中離著無數身影,卻值得一提這些身影皆是煉體者。而煉體者要掠空除了在境界上很深以外,還可憑借自己天生的優勢。
比如荒漠白鷹一族,身為煉體者生來就可以掠空。
“算了,算了。明公子,我們認輸。”一位長相的清秀的男子打起了圓場。而男子則是白鷹一族的兩大護法之一。
曾經明動與這男子打過照麵。而男子旁邊站著另一位護法,曾經明動與女子大打了一場。
隻是今非昔比。
女子顯然知道自己已不是明動出手,故一直沒有妄動。
白鷹一族在荒漠五族中是最不團結的一族。此時此刻就如彼時彼刻,白鷹一族的王被捶著打,白鷹一族的尊者皆選擇旁觀。
緣由十分的簡單,因為白鷹一族的王做的決定一直都明智。不管曾經是偏著池家,還是如今追隨已死的老先生都不過被他人利用的刀而已。
兩大護法的男子看得很透徹,但礙於終究是一族的王,就一直任其瞎做決定,反正底下的尊者一直學著男子當老油條,王也無可奈何。
而王雖嗜殺,總不可能讓白鷹一族滅在自己手中吧。
鷹王漢子艱難抬頭,眼裏已有驚懼,不為其他,隻因直覺告訴他,今日眼前的年輕人不會像當年一樣再拂袖離去,這次年輕人是要東西來的。
明動看向護法之一的男子:“聽古小姐說你很聰明,那我就給你選擇。”
男子十分從容:“什麽選擇。”
“我給你一個去人世的機會。”明動舒了一口氣。
男子雙眼輕顫,他清楚所謂的機會是指活下去的機會。盡管明動沒有直接道明,但男子知道去人世膽敢有異性絕對回來了。
所以與其說給選擇,不如說是明動強行讓白鷹一族辦事。
而有如今的局麵,自然與二十多年前脫不了幹係。誰叫當時白鷹一族扮演的角色是那麽有野心了。
男子歎了口氣:“什麽事。”
明動道:“去人世幫齊眉尊者。而白鷹一族需聽從蒼狼一族的調遣。”
男子沉默了會兒:“幫忙可以,但聽從調遣很難幫。”就算聽從世間之人的安排,但怎麽也不能讓其他蠻獸看了笑話,至少得有白鷹一族的傲氣。
明動笑道:“行,我就相信你。也算是相信古小姐。”
聽到“古小姐”,男子默然,幸好當時自己跟古小姐說了幾句話,不然說不定今個兒白鷹一族真要滅族。
稍事,男子問道:“其他種族呢?”
明動道:“不用操心。麒麟族已經動了,靈猴一族則與千蟲一族聯手共同指揮荒漠的蠻獸。”
男子笑道:“一直猜測千蟲之族是聽明公子,現在聽來果然如此。而不得不說恩威並施對千蟲一族確實管用。不過你不怕千蟲一族起異心嗎,他們活得太久,不像我們還沒活夠.……”
明動搖頭打斷:“千蟲一族一直都有小心思。不過看到齊眉尊者,他們就會收起小心思。齊眉尊者的身份說起來比較複雜,當你應該記得千年之前那位鎮殺荒漠的女子。簡而言之,齊眉尊者算是女子的後人。刻入骨子裏的膽懼不會讓千蟲一族敢使絆子。”
男子訝然:“看來猜的沒有錯。”頓了頓:“明公子為何要與我說那麽多。”
明動咧嘴:“古小姐說你腦子好使。所以與你說明白一些,屆時有什麽變故,你就知道該怎麽隨機應變。”
男子輕輕點頭。
“事成之後,我會將蒼狼一族的地盤給你們白鷹一族。”明動道。
男子皺眉:“為何要這麽做。”
“仔細想想這句話。”明動轉身笑道:“你們蠻獸所期盼的是入人世。若你們像蒼狼一族那樣,也可以跟蒼狼一族一樣入人世。我把地盤給你,並非是你想的那樣,讓你白鷹一族崛起,從而再起野心讓荒漠陷入動蕩。你現在也應該看明白了,人世若想收拾荒漠隻需動動手指。而人世之所以沒這麽做,就是一直在跟你們機會。不求讓你變成心係天下的好人,但隻求你們安分守己,便能與人世好好相處。”
“你們可以像人世的修者一樣為了實力而絞盡腦汁,但不要什麽手段都用。尤其是威脅普通人。”明動笑聲漸遠:“齊遠俠之所以隻成立了四國,就是在給修者自有的空間。”
男子拱手。
小姑娘側目:“明動,那話是你臨時編出來的嗎?我怎麽聽都覺得你是在騙他們。”
明動搖頭:“這倒不是了。齊遠俠的想法其實很簡單,隻是順應趨勢。但因曾是從普通人過來的,所以對普通人有所照顧。若不是齊遠俠觀花悟道,興許齊遠俠也不會成立四國,直接讓這個世間成為修者的世間。”
“說起來,我倒沒怎麽聽說過齊遠俠管四國以外的事。”小姑娘若有所思。
“這不就是給了你當大俠的機會,世間本多彩,若拘泥俗套就沒意思了。”明動笑道:“我不是那種心懷天下的人,所以也不好評論齊遠俠的做法是對是錯。不過倒覺得很有意思。累了就會四國種田,厭了又回世間去遊蕩一番。四國的變化興許很慢,但外麵則是每日都在變。”
小圓裝模作樣的陷入沉吟。
明動笑道:“現在想這麽多沒意義。不如滿懷期望的去見一見故人,不對故狼。”
蒼狼一族。仍是平原之上懸浮著一片天地。
那蒼狼一族的王仍是小的可憐,不過狼眼裏的神光比曾經更加的犀利,當然也更加的白了。
而藍大壯則依舊通體幽藍,不過顯得有些臃腫,顯然當了蒼狼王的婦人就養尊處優了。
而蒼狼一族的見得明動皆發出嘹亮的狼嚎,這是明顯的在歡迎。盡管曾經明動給蒼狼一族帶了災難,但最後還是明動和曾經的小圓聯手替蒼狼一族穩住了局勢。
明動擾了下耳朵:“我說,現在的小圓聽不懂狼語,能否說人話。”
話落,蒼狼一族的王真就吐了人語,但隻有一個好字。
明動看向藍大壯:“我旁邊這位是小圓,過來重新認識一下。”
藍大壯聽話走來。明動也沒去看小姑娘和藍大壯要如何重逢,隻是走到蒼狼王身旁:“讓你們去藍大壯的娘家落地生根願意嗎?”
這娘家一詞十分的別扭,不過蒼狼王清楚娘家指的是世外桃源,看向周圍有人形也有狼性的同伴猶豫了一會兒,點了下頭。
就像明動說的,荒漠的蠻獸一直都以入人世為最終目的,因為很久以前蠻獸本就在生活在人世之中,隻不過是後來被漸漸驅趕至荒漠。
而此番有人邀請,自然不容錯過。
明動知道這個結局,笑道:“那你們收拾一下,跟我一起走吧。”
話落已有蒼狼尊者離去。
倒是利索。
時至傍晚。
明動攜著浩浩蕩蕩的蒼狼一族一路東行,除了趕路,自然也順手解決一些事,比如天南家暗藏的殺機,比如宣州的暗流,比如祖地的暴亂,比如白水湖的噪聲。
順手自然就不會徹底解決完,畢竟明動真的趕時間。
把蒼狼一族送至世外桃源,明動帶著小姑娘來到了一片可看海的樹林。慢悠悠支起火架又慢悠悠的補了一頭野豬。
嫻熟的剝皮上架,香氣就已飄散開來。
小姑娘本是先天之靈對這俗物不感興趣,可不止怎麽的留出了哈達子。
興許因為太香,引來了其他的人。
言西突然湊到小姑娘眼前:“喲,這應該是小圓吧。”
小姑娘連哈達子都來不及差,就下意識的一拳朝言西砸去。
言西笑嗬嗬的一閃便落在了明動跟前。
“不請自來,希望小師叔見諒。”言西率先開口。
“可以離開嗎?”明動側目。
言西咧嘴:“我不。”
“也好,既然你來了,就展現點本事,別讓小圓認為你是來混吃混喝的。”明動將烤豬丟給了言西:“最好上點心,若味道不對,我不介意把你關起來。”
“好哩。”言西大笑。
“他是言公子?”小姑娘反應過來,滿目不可思議:“怎生得這麽黑,一點都沒公子的模樣。”
“他曾經中毒太深。”明動一板一眼的回答:“以至於現在毒也沒解。”
“什麽毒你都不能解。”小姑娘詫異。
“多得去了。”明動笑道:“總之言公子一生就這樣了,就等著我們這些後人給他養老。”
“有小師叔這句話,我就放心了。”言西大笑:“今個兒算是第一頓。”
“好說。”明動擺了擺手:“葉無雙呢?已經回去了嗎?”
言西道:“沒回去。不過去青雲了,說是要當麵謝謝端木鳳 。”
“倒是機靈,知道那裏安全就往那裏去。”明動擺了擺手:“我跟小圓去逛一逛,兩個鍾頭回來。”
“小師叔放心去,這邊交給我。”言西讓自己的神色盡量專注一些,而想邀功時明動和小姑娘已走遠。
明動連根拔起一棵樹扛在肩上朝東邊的漁村走去。小姑娘看出了明動眼裏的黯然便乖巧的安靜。
臨至漁村,明動對這遠方的晏心語輕輕點頭,而後找個了視野開闊的地兒將樹重新摘下。待用元氣讓樹恢複活力後。
明動拉著小姑娘躍入樹上,兩人排排而坐,皆搭著腳看著遠方的日出:“總算還是趕上了,好看嗎?”
小姑娘動容卻隻是點頭。
“還記得兒時你吵著鬧著要去樹上看日出。可我那時連抓一隻大魚的力氣都沒有,又怎抱得你呢?”明動笑道。
小姑娘咋著眼:“我記得你跟我說的是,我抱你。”
明動麵不改色:“話雖如此。但到了最後說走不動的還是你。”
小姑娘想了想,自己好像現在都是這樣,走不動了就叫木老爹抱著,便咧嘴笑了笑。
“都說小時候的人都會忘記,卻偏偏記得這麽清楚。”明動輕撫著樹枝:“遺憾的是,到最後我與她分別,都隻是叫她奶娘。”
“花姐姐嗎?”小姑娘拍在明動的肩膀。
明動點頭:“也不曾想到她一直陪在身邊。也好,既然一直都在一起,現在就換我來了。”
小姑娘看了眼這棵樹,再次眺目,隻覺風景更好。
霞光漫漫無心言。
一大一小的身影已承載了千言萬語。
兩個鍾頭。
明動和小姑娘如是回去。
言西早已準備色香味俱全的烤豬。
各自挑了喜歡的位置,埋頭無言品味,飯飽之後。
小姑娘靠在明動懷裏昏昏欲睡。
“都帶她去了那裏,這麽累。”言西脫下衣衫搭在小圓身上,這是沒必要的舉動,卻是下意識的關愛。
“走馬觀花,遊曆了半個世間是挺累的。”明動撫著小姑娘的頭發。
“那一次見你們。你們也是這樣相依。”言西想起當時倒在茅屋前的明動,以及護住明動全身的白絨:“隻不過當時是你依偎著她。”
“誒,誒,黑老兒。我現在還沒到懷舊的年紀。”明動小聲嘟囔。
“是嗎?看來我是老糊塗了。”言西打了個哈哈:“說起來她近二十年沒長大啊。”
明動笑道:“先天之靈強行化人自然會這樣。”
言西抬頭:“說起來,當時你怎麽不動手。”
明動的手輕顫。
“其他人興許我摸不清底細。但你我一眼就看得出來。當時在沂州外,你已經有阻攔的實力了。”言西歎了口氣:“事後我與雲遠去找商天行,商天行談及你在符陣內的情況。雲遠從事後推斷出你的實力,你那時已不輸商天行,雖比起當時的雪中花還差了一些。但要阻攔還是做的到。為什麽沒有這麽做。”
明動的手掌變得柔和:“前人的事,我隻會當個看客。不管是明風,玉如意,天南意,安姨,雪大哥所做的決定與我都有關係,但也可以說毫無關係。當時我在想,最後他們要死的時候,我仍在,我仍去送了他們一程,就足夠了。”
“我想,他們也是這麽想的。就想著臨死前讓我知道,讓我相送,讓我沒有小時候的遺憾。可以說是愧疚,也可以說是寄托。眼淚這東西啊,有時候很有用,他能帶走你的傷心,也能帶走你的痛苦。”
“但是啊,眼淚始終帶走心裏的傷痕。有一天我驀然回首,仔細打量那道傷疤時,他依舊在,也不會消退。我所能做的,就是越走越遠,離開那道傷疤。我會碰上很多人,也有很多人會站在身後,他們不會讓回頭,也會阻擋我回頭的視線。”
“像這樣走著,走著。當有一天我再驀然回首時,那傷疤已不再見,映入心裏的隻有一張張笑臉。”
“那這樣我就認為有人嗬護著那道傷疤,我就沒必要去將拿道傷疤撕開。”
“你問我當時為什麽不那麽做。”
“因為我當時是站在你們身後的人,我不能回頭,我隻有笑,我要讓他們看到我笑,我要嗬護他們的傷疤。我不想讓他們回首再看時,身後空空蕩蕩,隻有那道傷疤。”
言西覺得眼睛有些幹涉,便輕輕揉了揉:“你從那裏學的。”
“小圓嘰嘰喳喳告訴我的。”明動低頭看向小姑娘那安謐的臉頰:“興許唯一覺得虧欠的是讓小圓忘了我。我雖對不起小圓,但不應該讓她忘了我。那樣她就成了另一個我,前半生好生無趣。”
小姑娘翻身將臉側在明動腹部,跟著緊緊抱住明動。
“我啊.……”明動的眼睛有些濕潤。
言西呼了一口氣:“但走馬觀花的前半生不已經快要完了嗎?”
“倒也是。”明動輕輕拍著小姑娘的後背。
漸漸小姑娘起了鼾聲。
“倒是跟你一樣。”言西起身:“要喝酒嗎?”
“古小姐告訴我不能喝。”明動輕笑。
言西撓頭尷尬坐下:“小師叔不能給個麵子嗎?”
明動無奈聳肩:“古小姐的話還是得聽,不然要吃虧。”
言西猶豫了會兒:“說起來,你和古小姐具體是怎麽打算的,我指的是待會。”
明動笑著說出了接下來的安排。
言西聽後眉頭緊皺:“你放心嗎?”
明動笑道:“玉如意的玉佩我送給了古小姐。古小姐說這是別人給的不算定情信物,讓我重新送一個。”
言西鬆了口氣:“那我就放心了。”
明動似笑非笑。
“那我們就不必擔心了,吃好喝好就行 。”言西打著哈哈:“說起來,這確實最好的安排。”
“確實是最好的安排。”明動抿嘴。
言西道:“我覺得公孫玄看到肯定會大吃一驚,再聽你說更會吃驚,最後小圓大喝一聲,你們就贏了。”
明動嗤笑:“你把公孫玄看得太貶了。”
言西瞥嘴;“我這是在給你們打氣。”
“有沒有老當益壯的想法?”明動挑眉。
言西嘶了一聲,隨後若有其事的沉吟道:“也不是不可,我一直覺得我這身本事大有用途。這樣,若小師叔不嫌我拖後腿,我就去打頭陣。”
“算了。你還是在後方料理後事比較穩妥。”明動拍了拍言西肩膀:“至於打頭陣還是交給我們年輕人來做。”
“你以為我想去?”言西冷笑。
“莫非你不想去?”明動似笑非笑。
“你太高看我了。”言西譏笑,但這句話分明是再罵自己。
明動莞爾:“懶得鬥嘴。好了,吃了吃了,聊也聊了,是不是該走了。”
言西還欲說話,見明動瞪眼,幹脆利落的就溜得沒了影子。
“他好吵。”小姑娘從明動懷裏騰身而起。
“是停吵的。但吵吵鬧鬧才說明活得很好。”明動笑了笑:“說其言公子,其實挺可憐的。”
小姑娘注意的措辭的變化。
“你倒好意思直接說他可憐。”小圓臉上明顯有淚痕。
“不然呢。”明動道:“我說他不可憐?”
小姑娘想了想:“好事很有理。”
“還睡嗎?”明動笑問。
小姑娘沒好氣:“我根本就沒睡著。而且你們才說幾句話。”
明動聳肩:“我倒是想跟他仔細聊聊。但事件不允許。好了,也差不多了。”說著起身拔出秀刀:“小圓,你等會一會兒。”
小姑娘乖巧的點頭。
明動消失在原地。
一把刀從東邊起,所有的一切可以說是他從漁村走出來開始,那結束掉一切自然也要從這裏出發。
刀氣橫過千萬裏,僅是片刻便已至風沙不留痕。
刀落。
悟語斷了一隻胳膊。
紫煙閣,公孫玄和小書同時皺眉。
“實力恢複了多少。”公孫玄急語。
“五成。”小書有些不確定:“興許是五成,也可能至少五成。”
至少五成是指明動方才所展現的實力是公孫玄的一半。
而興許五成是不確定明動的上限有多高,若上限很高,那可能隻傷勢恢複不足五成。簡而言之這個情況下明動的全盛遠在公孫玄之上。
明動再次消失,隨後出現在白榆那一邊,抱拳道:“各位隨時可以動手了。”
話落明動已回到小圓身旁。
刀氣不停。
樹林起舞。
似有東西拔地而起,而實際情況則是樹林之物盡數凋零。
仿若有一朵花開,仿若有一方世界在凝聚。
無邊落木蕭蕭下是道淒涼。
而此時卻是無與倫比的殺伐。
花本豔,自然不甘沉默。
似有一張女子的容顏在落葉間沉浮。
小姑娘睜大了眼:“她就是花姐姐嗎?”
“是。”明動笑著點頭:“之後就帶著已故的花姐去看她想看的事。”
“她想看的事?”小姑娘撓起了腦袋。
“就是我們長大了哩。”明動劃刀,落葉朝秀刀匯聚而去。
奇怪的是,落葉並沒有被秀刀斬碎,而是融入了刀中。
小姑娘感覺到自己的血液逐漸沸騰,與白雲為伍,天空明暗交替,卻好不溫柔。
公孫玄的嘴角漸漸溢出鮮血。
小書亦感覺有麻煩的事情在麻煩,一邊去扶公孫玄,一邊去問道:“公子發生何事?”
“何事?”公孫玄想笑卻笑不出來,隻是怒目看向那片虛空,當真不怕他們死嗎?還是你有其他的打算。
沉吟片刻,公孫玄以筆落紙,想要阻攔明動。
卻是一把匕首突然從虛空中刺來,暫時了那支筆,也碎了書紙的一角。
一位小廝落在小院之中。
明動提著秀刀,往昔的一切隨著落葉映入眼簾。
夢裏的白,不再是純粹的白。
多了很多顏色,值得心動,值得眷戀,也值得驚歎。
齊遠俠立在遠方,看了千年的恩怨總算有個結局了,有些覺得可惜,也有些歎息。不過誰說以後的日子不如原來。
晏心語來到了海邊,目露思念,摸了摸胸口,裏麵有火鳳的血液在沸騰。她的事還沒完,她仍需堅守。
小姑娘越看越奇:“明動,你具體在做什麽呀。”
“取東西啊。”明動笑著側頭。
“什麽東西啊。”小姑娘又問。
明動一臉溫和:“故人的東西。”
小姑娘撇嘴:“等於沒說。”
這時天地間響起了曾經響起過的聲音。
“行吾之事。”似有一女子翹首以盼。
“待日落歸西,汝不再嬌豔。”似有一男子注目而往。
“待風霜漸去,汝不再清晰。”似有一女子紅唇輕啟。
“待日落歸西,汝便是吾。”似有一男子深情低唇。
“待風霜漸去,吾便是汝。”似有一女子揚頰閉目。
“日落於桑田,風霜駐滄海,不過是彈指一揮間。汝與吾(吾與汝)即是永恒。”似有一男女相擁親吻。
小姑娘靜靜的聽著,眼淚不爭氣的落下。
與之而伴的是帶著花香的風雪。
青山的那座孤墳仿佛抬起了頭,仿佛看到了曾經從雪中摘下花的一瞬間。
是為瞬間,也是永恒。
明動有些感慨,最初聽這聲音的時候隻覺的震人心神,現在聽來就覺得話中兩人的有趣。
分明就是簡單的兩情相悅,非要弄得人盡皆知。
不過這麽想想,十人的故事就沒那麽複雜。
長歌笑遊人世,真的很有趣。
明動又想起了曾經的夢魘。
曾有人呱呱墜地,卻來不及看一眼這世間。
曾有人身軀冰涼,卻仍想溫暖與她無關的希望。
曾有人欣喜滿堂紅緞,卻披著頭白哭到天明。
曾.……
但這終究是曾經。
明動笑道:“走馬觀花的日子是不是覺得不盡興。”
這是一句問語。
而能回答的也隻有小姑娘,隻是現在小姑娘仍沉浸在那響徹天地的對話中。
良久,待明動收刀。
小姑娘才回神咧嘴:“當然不盡興。”
“那我們直接去做了最有趣的事,你覺得以後會有趣嗎?”明動再問。
小姑娘眼咕嚕一轉:“明動,我覺得最有趣的不是與人鬥,而是自己開心。”
“就等著你這句話。”明動大笑:“那我們現在走嗎?”
“可以嗎?”小姑娘有些猶豫。
“當然可以。小圓啊,你不僅要相信我,還要相信那些人,有趣的可不止我一個喲。”明動按在小圓的肩膀上。
小圓仔細想了想:“好,那我們就走。”
“猶猶豫豫可不像你。”明動按在小圓的肩膀上。
“那我們走。”小圓聲嘶力竭。
一步起,踏世遠去。
縱有千山與萬障,迷局亂世橫心間。
我且醉酒隨江搖,不望盡頭終見月。
青風眾倚白雪頭,單刀多影嘯人間。
他日我若淩雲巔,縱然踏世長歌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