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八章 南下
北方有路,卻意義不大。
南下一日,傍晚時分,明動和古柔停在一方峽穀。舉目飛雪,仍未走出朱陽國的冰天寒地。
古柔看著前方明動的身影,下意識緊了緊衣領,柔軟的獸皮不沾一絲冰霜,她輕輕哈了口氣:“找來了?”
語氣平淡,如平日聊天,而大雪卻比以往厲了幾分。
明動回頭輕輕瞄了眼古柔,便將視線投在古柔身後的北方,那裏有六個朦朧的身影。若非視力了得,這六人仿若融入天地中,不過這六人有意無意散發著氣息,想來種種的追蹤都以這六人為根源。
古柔見明動沒有回話,便看向峽穀朝南的出口,那裏有人,但看不清楚有幾人,琢磨了一會兒,有意無意說道:“有些事你一直不想聽,所以有些事情就捋不通。”頓了頓,淺笑改口:“不對。是那些事,你一直不願去想,所以總覺得欠缺點什麽。”
明動怔了怔,跟著雙手捂住臉頰,靜靜看了古柔一會兒才鬆開手,說道:“現在說來聽聽,畢竟要見麵了,總該捋一捋了。”
“果木林前輩的事。”古柔走至明動身旁,側頭仰臉,輕輕抿嘴:“當初來的若不是白麵生,當初若來的是身後的那人,興許就少了很多事。”
明動的呼吸一下子變得急促。
古柔轉過俏臉,自顧自說道:“但沒有假如。很多事至少在某個層麵是注定的,就像當初來的是白麵生。”
“意思說,十人與紫煙閣有所勾結?”明動呼吸稍緩,古柔沒有回答。稍事明動挑眉:“不對.……”
“確實不對。”古柔慢語:“若是勾結,墨煙紫就不用付出修為的代價。這代價太重了。”
明動抬眼,目光重重。
北方風雪裏,六人中那一襲不染雪光的黑衣,雙眸沉穩的接過明動的神光,似乎因為無事得閑,還衝著明動笑了笑。
明動先咧嘴一笑,跟著輕動雙唇,槍箭從口中迸發,蕩起風雪的漣漪,仿若開天辟地,他那淩厲的刀氣斬開了沉沉的夜幕。
遠方的六人有人眯眼,有人身子緊繃,有人抬手起勢,有人彎腰欲拉弓,有人小退半步,唯獨那一襲黑袍氣定神閑。
刀氣臨近黑袍戛然而止,沒有蕩出任何硝煙,仿若從未出現,但黑袍身後卻出現了一片朗朗晴空,見不到的刀氣在晴空之下肆虐。
明動輕笑回頭:“從十九年前的情報裏得知,墨煙紫可能是世間唯一知道我身世的人。天啟鎮一事紫煙閣派的是白麵生,那墨老兒當時並不打算劫走我,仔細想想到也符合後麵的紫煙閣對我說的銷聲匿跡。”
微微停頓,明動目露惆悵的看向古柔:“畢竟不管在天啟鎮,還是荒漠。我認為紫煙閣都有機會將我捉走。至於實力毋庸置疑,畢竟是一閣。”
“確實如此。”古柔補道:“我們在荒漠的時候。爺爺(古羽)曾去過一趟紫煙閣,想必就是說這些事。”
明動詫然,卻無話可說。何等事值得先生遠足呢?
古柔看穿其心思,說道:“遠的不談。就近的來說,那紫煙閣的六人是來保護我們的。”
“保護?”明動嗤笑:“恐怕是想做黃雀。”
“不見得。”古柔搖頭。
明動琢磨了一會兒,突然長籲一口氣:“看來有時間還得隨了墨老兒的願,去紫煙閣走一遭。不然怎對的起在天啟鎮時,他的不殺之恩。”
古柔聽出了後半句的凜冽殺意,談道:“紫煙閣對風沙不留痕已覬覦很久,白麵生是一步很早就落下的棋子。而對你來說,其實影響並不深,可以說是順手而為。”
“順手就差點要了果木林的命。”明動咬唇。
“馮雪血。”古柔言簡意賅。明動甩了甩腦袋,沉默了一會兒,平靜道:“安凝思說當時過後,要救白麵生,就必須讓白麵生去找悟語。可紫煙閣如何篤定,悟語就會救白麵生。”
“白麵生和悟語的人生有九成相似。連修行的路子都差不多。”古柔說道。
“這麽簡單。”明動挑眉。
古柔道:“何須複雜的理由。”
明動沉吟片刻,歎道:“倒也是。”頓了頓,有些好奇道:“悟語如果得知自己救的白麵生出賣了他,會不會對紫煙閣痛下狠手呢?”
古柔笑而不語。
明動恍然:“倒忘了悟語也是‘叛徒’,想必知道白麵生反骨,悟語可能會更加歡喜,如此他們的人生更加一樣了。”
“中肯。”古柔點頭:“還有侵入風沙不留痕,其實紫煙閣並沒有討到多大的便宜,而且就花姐姐的影子來說,紫煙閣和風沙不留痕是一條船上的。”
明動心思落落,不知想些什麽。
古柔也未打擾。好一陣明動收回心緒,總結道:“現在紫煙閣不會明著找我麻煩,但會不斷給我壓力,以讓我走投無路去與墨老兒聯手。所以就不用擔心紫煙閣那六的冷箭。比想象複雜,也更有意思。”
“不止。”
簡短的二字可能隻有明動聽得明白,想了會兒,明動笑道:“確實不止。畢竟就麻煩程度而言,抓走我與跟我聯手,前者要簡單很多,後者要繞太多的圈子。”
古柔補道:“至少不會有走頭無語一說。”
“這句話就難明白了。”明動神色莫名。
古柔淺淺一笑。
明動瞥頭一陣恍惚,覺得今個兒的啞謎少了些滋味,仿若心裏堵得慌。
那如果明說,又該如何開口。
琢磨不明白,有些事就先放一放。
但能放多就。
思緒如浪潮,若非古柔吆喝著出發,明動還不自知手腳在冰雪中有些麻木。玩味的是,他這樣的煉體者就算在這風雪中佇立一月也不會麻木。
那到底是怎樣的事情呢?
峽穀南方出口,在暮色下宛如一張黑漆漆的深淵巨口,有人要從中出來。
而巨口的朝向則是漫天的星辰,很明亮。
而再南方靠西,地勢平坦遼闊的土地上,一座座玉牆朱瓦的院落整齊分布其中,傍晚獨有的霧氣縈繞其間,乍一看宛如人間的天宮,這裏便是池家。
燭火中這裏格外的熱鬧。
而鬧中自然有靜。一老,一相對年輕的少對坐在由香木燃燒的火爐前。淡淡的煙火氣在兩人中間螺旋攀爬,淩至屋頂轉瞬消失。
“蘭宇已經到白水湖了。”相對較少的中年人哈了口熱氣:“此事,你怎麽看。”
“按理說,蘭宇就算不聽從家裏的安排,也會盡一些力氣幫忙盯著那一些年輕人。”自稱秀才的老人眉宇間堆滿了書生意氣。
“恰巧這邊得到一些消息,青雲的劍客有所動。”中年人的聲音漸平。
“哦?”秀才抬眉,卻見中年人一副事不關己的模樣,突然有些意興闌珊的搖了下頭,沉默良久後說道:“蘭宇是不是察覺到了一些事情。”
“你得去問他。”中年人有起身離開的意思。
秀才覺得難得與自己意氣相投的侄孫找他說話,心下不願侄孫離開,便道:“你認為蘭宇是為了什麽?試探,還是純粹的擔心玄夕。”
中年人目光突然凝聚。
秀才覺得方才那一詞“擔心”不妥,便改口道:“兄妹許久未見,蘭宇去白水湖倒是情有可原。”
中年人懶得回話。
秀才自顧自續道:“明動和古柔繞了這麽大的圈子去北方。卻突然又南下,障眼法過於淺顯。此事,你怎麽看。”
中年人道:“與其關心去北方做什麽,不如關心南下的目的。”
“倒也是。在北方的逗留時間過短,難窺蛛絲馬跡。南下乃勢在必行,那就必有所圖。”秀才道:“南下先是端木家,在是秋水嶺,最後入沂州。沂州?去見明風?”
沂州處於中部,其南還有很多地方。但秀才認為明動的終點即是沂州,就像他的話,那裏有明風。
“若是要見明風,沂州並非最好的選擇。”中年人從懷中摸出一張紅色的帖子,看起模樣應是請帖,而帖子上刻畫著鳳凰的圖案,那應是婚帖。
秀才沒結果婚帖,攬須笑道:“老早就有傳聞安散人要去一趟風沙不留痕,如若能安然回來便與明風結禮。如此看來,安散人是活著回來了。”
“是。”中年人小心將婚帖收入囊中。
“多久。”秀才問道。
中年人答道:“明年入春。”
“那還有五個月。”還笑著的秀才說完這句,突然一陣輕歎:“隻有五個月了。”
還有和隻有雖一字之差卻是天差地別。前者飽含期待以及準備,後者則有宣判的意味,猶如已看到了終點。
“明動知道此事嗎?”秀才問完這句,仿佛覺得這個問題是個笑話,便兀自的發笑,額頭上蒼老的皺紋卻卷起明亮的春風:“他知道與否並無多大的關係。”
中年人沉默不語,他作為五智便被誰都清楚秀才後半句的意思。沂州的婚禮不過是給那些惦念十人已久的有心客一個機會,但反過來想這何嚐不是十人自己的一個機會。
那紅事到底是紅事,還是最終會成為白事,確實與明動無關,至少現在的明動左右不了目前的局勢,而十人也不會讓明動摻和沂州的未來,那在沂州見麵就是一個笑話。
畢竟明動還是“喪家之犬”哩,那最後這個“犬”會淪落成誰家的看門狗呢?
想到這裏,秀才眉目上揚。池家準備多年,細枝末節已摸的十分透徹,像那紫煙閣,像那端木家,像那四國,仿若池家此事的後院,正燈火通明哩。
中年人似乎聽到秀才無聲的笑意,微微皺眉的垂眉:“到底還是沒弄清楚明動南下的目的。”
他幹淨無暇的手作出撥弄棋子的動作。
盡管手上無棋,卻讓秀才從喜意中驚神。
“棋”自是二十八星宿,而二十八星宿在明動和古柔手中吃過不少暗虧,那誰能保證這兩個年輕人真就翻不起一點浪花。
不過這兩個年輕人到底為何南下,老秀才是毫無頭緒,便一時無言。中年人得不到回複便起身離開。
秀才沒有阻攔,隻是欲言又止。
中年人頓足說道:“我讓玄曼去問問蘭宇,蘭宇到底看到了什麽?
秀才再次欲言又止,他知道所謂的“問”終將無疾而終。那自己的侄孫是什麽意思呢?而心裏有挽留之意,終究是說出了不確定的話:“商天行快找到了。”
“快找到”與“已經找到。”雖僅有兩字之差,卻是天差地別。中年選擇了沉默離去。
而在白水湖內,池蘭宇大大咧咧的來到一位安靜的年輕人身旁,嘴裏叼著草根,雖是嘟囔卻話語清晰的問道:“小莫啊,大哥想問問池劍在哪裏。”
“大哥”二字讓有些心不在焉的年輕人不得不回答,卻仍是敷衍:“誰?”
“池劍哩。小莫該不會不知道池劍是誰吧。”池蘭宇吐出嘴裏的草根,神情難得正經:“池棟阿叔消失二十餘載的兒子。這二十年僅有一次出手,便將艾連容引入困境的池劍。大哥想知道他在哪裏。”
名喚池莫的年輕人回頭看向遠處垂手靜立的池參,沉默良久後,道:“大哥你來問我,應該已經知道他在哪裏了。”
說完他的目光落在了北方。
那裏有高聳如雲的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