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一章 破境(二)
聽得人兒的一番解釋。明動總算明白為何不能由藤蔓爬出去。
原來那十色花竟是自己的意魂演變成的元氣,而自己亦是一縷元氣。若要爬出去,意味著要與接近萬縷的元氣交手,這並無不礙,隻要耐心夠,一絲一絲蠶食,萬縷元氣總會到頭,而且無需鏖戰萬絲,自己變成最後一千絲中的一個亦能出去,而這千絲便會成為意魂。
但是十色花依生死二氣所化的藤蔓而生,滅了又生,無窮無盡。如此便成了天方夜譚。
不過明動並未心灰意冷,既然讓他吞花悟道,那定有法子破鏡,況且人兒也說了有三種法子:“那另外兩種法子呢?”
人兒道:“第二種,我們把你殺死。”
雖知此時的自己乃一縷元氣,仍覺心兒猛跳:“仔細點。”
人兒道:“殺了你後,你將徹底離開這世界,如同去世。若你無法將這多花帶出去,這個世界將永遠留在你體內。在具體,我們也說不出來了。”
乍聽之下,這辦法甚妥,但仔細一想,明動隱隱覺得,若由此法出去,可能會斷了修者之路,不由陷入沉思。
……
男子瞥向紅白交織的天際,估摸著已過半日,為何果木林仍未油盡燈枯。若這人真是閣主提談的那人,在馮雪血的殺氣下應撐不過一個時辰。莫非閣主猜錯了?可心頭那人怎會猜錯。
自白雪紛揚,心頭之人便沒了聲音,看來在實力上閣主的確不及神道雪。沒想到血屠竟已勘破意霸境,竟可與神道雪鬥得旗鼓相當,難怪閣主不惜一切代價也要與池家聯手令血屠判出十人。與純劊子手為敵,實非明智之舉。身後的杜元,一時半會追不上來,畢竟在神道雪的風雪中行走,誰也不會好受。
想念間,男子看得果木林止步,心下猛顫,日薄西山了嗎?不由握緊了手中纖長白銀的劍。
此劍乃劍榜二十的白馬。白馬非馬,以虛實不定,變換莫測入了劍榜。
其實他心下早已打響退堂鼓,隻不過追了一年,今日總算有機會將果木林活著抓會紫煙閣,怎會放過?況且那並未殺他已成實質的滔天殺氣也給了他十足的底氣。
果木林麵色蒼白,雙腿微顫,身子搖曳,卻還是穩穩將明動放於地上,瞥了眼不遠處的懸崖,眯眼轉身,卻未說話。
“白雪不傷你分毫,又身體孱弱,想必閣下就是一直在養傷的第十人。”男子駐步,語氣陰柔,揮劍刺散雪花,卻把目光落在明動上。
神行雖妙,卻隻是落在某些人手中才妙。此子僅有神行,怎會讓十人不顧性命也要保全於,那他定不簡單。
此時男子已將果木林當作十人之一。不過看了半天,也未看出明動有何特殊,便把目光投向已紮起馬步,擺好架勢的果木林上:“強弩之末,倒要看看十人有何神奇。”
這句話是在為自己壯膽。卻也猜對了,果木林的確已是強弩之末,封不住的殺氣已侵蝕元力,五髒六腑已被不受控製的元力撞得泥不堪。
男子舞劍,馬出,甩頭嘶嚀,重重的馬蹄踩在劍身上,悄然無聲,白駒過隙間,迎上果木林帶著罡風的右掌。
招式對碰,白馬腦袋直接被打得脫身而去。
果木林見白馬潰散,掌不停息,平靜無波的與劍尖接觸,劍微彎,又一白馬躍劍而出,健碩的馬背陡然展開白色的羽翼,蹄踏拱劍,飛身而起,向果木林腦袋踏去。果木林見狀左拳同時從自己的下顎蹦出,詭異的扭曲,腦袋後仰,轟中踩來的馬蹄,馬兒慘叫,狼狽回身飛到白馬劍上。
這不過是瞬間的事。
男子已看清果木林招式,分別是掌龍訣的風龍掌和推龍掌,再見自己的白馬痛苦不已,心底驚駭,心道:十人端是厲害。不過他也察覺,果木林的招式已不像之前那般渾然天成。
不敢小覷,打緊十二分精神,黒眸化紅,意散而開,白馬停止慘叫,身體也泛起亮澤的血紅,頭生犄角,白馬非馬,重整旗鼓,再次踏來。此時果木林左拳還未收勢,眼見又是一輪攻擊,右臂暴漲,拳頭狠狠的抵住劍尖,微彎的劍身不堪重壓,已高高的拱起,男子冷哼一聲,想把我的白馬打飛出去,那有那麽容易,右手輕顫,劍身隨手的顫動,如浪般抖動起來,誓要把果木林的手臂震斷。
這已不可見的劍震,令果木林頓覺手臂發麻,仿佛血液不在是自己的,就要破臂而出。心驚之餘,暗呼:甚合我意。當即抄起明動,急退三步,踏過紅馬一踏:“我不曾殺過一人,卻要在你這宵小之徒身上破戒。你死在我手上,想必墨老二定會將你榮光大葬。”
男子本想趁勢追擊,忽聞此言,心裏登生寒意,一時間竟有些懷疑果木林是否乃誘敵深入,不敢冒險,後退半步,露出凜然之色。
果木林側頭再看了眼懸崖,心道:小師叔還未突破意境,看來不得不指望崖底之人,此時已至極限,那便送小師叔最後一程。想罷,衝男子森寒一笑。
男子頓覺汗毛乍起。但見果木林雙手舉起明動,作出拋狀,立即會意中計。當即提劍欺步,忽覺濃鬱的劍氣攜著殺氣湧來,驚神間,隻見果木林的右臂化作血霧。
失去一隻手臂,果木林血氣失衡,眼皮耷拉,隻覺天昏地暗。他知道砍斷手臂的乃馮雪血,如今馮雪血先至,若不將小師叔扔出去,定會受到波及。小師叔未離開,怎敢睡,齜裂雙眸,咬碎銅牙,平時輕飄飄的小師叔,此時如有千鈞重:“去。”
爆喝聲下,周遭所有元氣退避三舍,卻也隻是三舍。
男子見果木林氣若遊離,忽生貪念,雖說明動之事不該他管,但擇日不如撞日。當即直掠明動,被拋飛的明動速度不快,應在一息內可抓回來。豈料雙腳突然抓住,定睛一看,竟是不知何時攀上的果木林,驚懼間,那果木林突然竄至他的眼前,看不清容顏,看不清神情隻看得血腥的紅撞來和隻聽得簡單的二字:“找死。”
洪聲入耳,男子神遊天際。在定神時,隻見果木林的眼縫中隻有一縷黯淡的微光,又懼又怒下,渾然忘了閣主的囑托,劍氣長嘯,直奔果木林印堂:“找死。”
聲還未落,男子突感動彈不得,看著隻離果木林半寸的劍尖,眼裏的不解在瞬間變為恐懼。
他來了。
……
明動想了半天也未想出所以然,索性問道:“第三種方法呢?”
人兒道“你變成我們八色中任何一種顏色便可出去。”
明動這才仔細打量這些繽紛的人兒,除了無皮無法,朦朦朧朧外,其他倒與尋常人一般無二,仿佛是水做的,有鼻有臉,有笑,有怒.……
隻是那黑,白,紅,藍,綠,黃,紫,灰八色看著著實怪異。起初他還以為這些人兒乃天地間的九種元氣,但仔細一想,天地自成,不可能唯獨確一種。那八色元氣定與眾不同。
想罷,明動又問:“怎麽變成與你們一樣。”
人兒道:“待個一萬年就可以了。”
明動一聽,險些口吐老血,這世界應是從外的天地間剝離的一部分,意味著這裏的時間與外麵一樣。一萬年,恐怕外麵的軀體都灰飛煙滅了。
捋了捋心情,明動再問道:“為何變成與你們一樣就可出去。”
人兒道:“不管是人還是元氣都有七情六欲。我們七種顏色意味七情。花朵中的元氣都有七情,變成與我們任何一種,都可融入花中,那花朵也不會阻攔你,你也可以出去了。”
聞言明動頓覺醍醐灌頂,言西曾說過元氣有魂魄亦有七情六欲,對於後者他以為隻是隨口說說,沒想到真有此事。
起初他有想法變成十色花瓣中任何一種元氣,但如此可能會被其他九種元氣攻擊。若將自己變成七情定是可行,可該怎麽變成七情呢?
這時人兒道:“你怎麽變黑了。”
明動一愣:“黑了?”說著朝自己身體看去,果然如水的身軀湧現了一抹黑色,登時一喜:“如此我可以出去了?”
人兒道:“當你全變成黑色就可出去了。對了,出去之前記得把這多花也染成黑色,染成黑色後你就可以把這多花帶出去了。”
這多花乃意魂所變,肯定得帶回去,之前還想著若一縷元氣出去,也隻有一縷意魂,若把此花全部染成黑色,再回去,是不是意味著就有萬絲意魂?隨後問出心中所想。
人兒道:“我們也不知具體。不過這多花原來是什麽,回去以後也是什麽?但他們的顏色會變成黑色。”
“那黑色是七情的那一種。”
人兒道:“悲。”
悲?
明動突然有些心神不寧:“我想回去看看,怎麽能行?”
人兒道:“你隻要把藤蔓弄斷,這個世界自破,你就可回去,不過僅是片刻。這多花仍在這裏,未不讓花枯竭,藤蔓再次會長好,你就會回來。這藤蔓乃你的生死二氣所化,你要弄斷它輕而易舉。”
“怎麽不早說。”雖口上埋怨,但心裏很是清楚,有了黑色碰藤蔓才不會被十色花攻擊。
雪中花慢慢將死死纏住男子的果木林抱了下來。此時的男子的已成冰雕,仍在轉動的雙眸裏滿是驚恐,當看得雪中花身旁亦動彈不得的馮雪血,眼裏又起悔意。
看來血屠仍非神道的對手。
看著仍有一口氣在,眼皮輕顫的果木林,輕輕一歎,緩緩轉身。
似乎感受到了溫熱,果木林慢慢睜開了眼。
天邊的白霧覆蓋著滇池,猶如薄薄的麵紗,夜風像一隻溫暖的手,輕輕掀開,露出早已羞紅的臉,畫麵在濕潤的眸裏重疊,他想起那天亦是此景。
男子看到少年在刨坑,走過去問道:“累嗎?”
少年隻是倔強的搖搖頭,男子蹲下,撩起少年的頭發,又問道:“為什麽哭呢。”
少年還是搖搖頭。
“我知道了,那我來跟你一起挖。”男子跟著少年刨起坑來。
少年看著男子笨拙的手法,和滿臉的泥土,破涕而笑,挖得更賣力了。
男子見少年終於笑了起來,問道:“我把這事兒弄完了,願意跟我回去嗎?”
少年沒有答應。但最終還是被男子帶走了。
日子暖心,漸漸也沒隔閡,男子問道少年:“你叫什麽名字呢?”
“我沒有名字。”
“那你有何願望呢。”
“我想活著。”
“要怎麽活著?”
“我想種很多的果樹,讓他們成林,我想坐在果林,吃著新鮮的水果活著。當然你們也可以過來吃。”
“那我叫你果木林怎麽樣。”
心如這明媚的晚霞,很暖。
“你為何……”最終雪中花也沒把“不顧自己性命。”這六字說出來,隻是靜靜的陪著果木林看著漸成黑點的明動。
“小師叔你怎麽又吃這麽多,果子吃多了生寒。”
“這不好吃嗎。在風動山可吃不到哩。”
“你呀。”
“果大哥你吃嗎?”
“師侄不吃。噓,師傅來了,還是老樣子。”
“小動,你怎麽又吃這麽多。”
“果大哥讓我吃的。”
“果木林,為何讓他吃這麽多。”
“這不,小師叔還在長個兒嗎。”
“這不,小師叔還沒破境嗎。”果木林血唇輕動,不見聲音,卻聞意。晚霞在最後一眼下化作了長夜。
這時,天空又揚起了白雪,刺骨的寒意給盛夏披上厚重的外衣。
這時,一位酷似東方熊的和尚從風雪中走來。
這時,明動睜開了眼,但僅僅是刹那又閉上了眼。
另一世界。
人兒看著全身已黑昏死過去的明動,嘰嘰喳喳。
突然明動坐立起來,下意識的走向藤蔓,手很顫,腳很軟,嘴很哆嗦,眼神很渙散。一把握在藤蔓上。
十色的花瞬如墨。
再探一隻手。
藤蔓陡長,無聲無息,天沉地浮,山河破碎,眨眼間青灰交織,明動宛如門縫中的人。
仍無聲無息,天地合在了一起,猶如閉眼。
明動再次睜開眼,想朝果木林看去,卻發現入眼盡是黑岩,耳旁傳來撕裂的風笑聲。明動想開口,卻發現喉嚨仿佛被異物堵住,想踏出神行,卻發現周遭沒有任何元氣。
這時他聽到一道沉穩的聲音:“阿彌陀佛,果大俠他還有救”
悲,喜,急攻心,明動兩眼一黑便暈了過去。
“怎麽個救法,是用天啟丹?”雪中花緩緩從懸崖收回目光,心道:既然都來了,就讓你與她提前相見。
語氣微緩,風雪也緩了幾分。
和尚雙手合十道:“天啟丹救不了果大俠,果大笑的身子承受不了外來的一絲生氣。小僧與師弟各有三字真言,六字真言可與死氣結成舍利,從而令果大俠僅存的生氣多存在三年。”
雪中花道:“隻有三年?”
和尚點頭,思忖片刻後道:“除非有人到那個境界。施主尚差一線。”
“那這兩人?”雪中花指向男子與馮雪血。
和尚垂眉:“施主請便。”
“你這和尚倒沒有慈悲心懷。”雪中花笑著拍出兩掌,兩人修為盡廢:“他們的命替你師弟東方熊抵一劫。”
和尚再合雙手。
“跟了我多久?”雪中花看了眼和尚,先前走去。
“一直跟著。”和尚緊隨。
“你這和尚倒不像和尚。”雪中花哈哈一笑。
“落崖底的施主明明可一朝破境,為何?”和尚微微猶豫。
“有人說了一句話。”
“可是玉施主。”
“我寧願等,也寧願他廢,也不想他做個普通人。”
風雪驟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