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二十二章憶兄長
“兄長?兄長?”六歲的鄭舜扒在牆頭,兩隻粗短的胳膊努力朝院中獨坐的鄭濡揮舞著。
他不敢太大聲,生怕惹起旁人的注意,兄長因為林太醫的一句話遷出府,住到這麽偏遠的地方來,母親說兄長會好起來的,怎麽看著愈漸消瘦?定是林太醫醫術不行!
“兄長?兄長?阿舜來看你啦!”小鄭舜見兄長沒反應,稍揚些聲調,抓了一路的小石子終於派上用場,他胳膊抬高,衝兄長的位置扔去。
‘咚,咚’
坐在四輪車上的鄭濡看著麵前地上滾動的小石子,怔了一息,耳畔隱約聽到阿舜的脆嫩的呼喚,他抬眸望去。
阿舜的胳膊努力架在牆頭綠瓦上,頭探到院裏,而他身後的樹幹微微晃動,不用看也知道,他的小短腿一定踩在院外的樹枝上。
鄭濡推動車軲轆向前,輕聲喊道:“阿舜,你怎麽來的?”
這才幾日不見,兄長的臉頰越發削瘦蠟黃,出口的話亦輕飄飄的,被風吹走了大半,傳到他耳裏竟如蚊蠅般大小。
什麽狗屁太醫!越治越不見好!
小鄭舜皺起眉頭,胖乎乎的小手攥成拳,“兄長,我回去就找父親,把你接回府,換個太醫治,你等我!”
鄭濡被他這副小大人的模樣逗笑了,“好,兄長等你,阿舜,是誰帶你來的?”
他一個六歲的孩童可沒法靠自己走十幾裏路,從英國公府到這處莊子上來。
“是尋嬤嬤帶我來的。”
“咳咳”
話音落下,鄭濡用巾帕掩唇,腰向下弓起,整個人蜷成一團,猛烈的咳嗽。
小阿舜見狀一時傻了眼,待兄長平複呼吸,直起腰再次看向他時,他的眼角已酸澀微漲,拚命忍著眼底的濕意,在衣袖上胡亂蹭了幾下,咧嘴笑道:“兄長,你回來那天教我的拳法,我都會了。”
鄭濡點點頭,盯著他看了好一會兒,才淡淡的說:“快回去吧,阿舜。”
說完不等他回話就調轉車輪方向,往院裏駛去,直至看不見兄長的身影,小鄭舜才從樹上滑下來。
尋嬤嬤拉起他的小手,替他嗬口熱氣,使勁揉搓,“大公子怎麽樣?可有說些什麽?”
小鄭舜搖搖頭,眼淚不爭氣的落下來,聲音帶著哭腔,“兄長要我快些回去,嬤嬤,兄長咳嗽還沒好,我們快回去告訴父親,換個太醫來治。”
尋嬤嬤拭掉他的眼淚,“好,現在就回去。”
父親當然沒能如他所願,接兄長回府,也沒換掉林太醫,彼時的南朝,有誰會質疑林太醫的醫術呢?
那處莊子,他再去之時,已被父親的一把大火燒成殘垣斷瓦,院子在哪兒?兄長生前是在哪個屋?哪裏還能分辨得出呢……
“阿舜,阿舜?”
母親的聲音喚回鄭舜的思緒,“怎麽了?”
“不是誇尋嬤嬤做的點心好,幹拿著不吃盡發愣!”鄭夫人沒好氣的嫌棄道。
“西南院住的你哪個朋友?府裏有得是空置的院子,你把人安置到那兒去做什麽,又偏又小的,一點兒也不方便!”
鄭舜放下手裏捏了許久的點心,“男兒家哪在意這些,再說那裏有角門能直接出入府上,哪裏不方便了。”
過了半晌,尋嬤嬤捧上裝好的食盒,“小公爺看看,若有不妥的,奴婢好及時更換。”
鄭舜瞥了幾眼,“嗯,送去吧。”
待她走後,鄭舜不經意的開口:“兄長在時就很愛吃尋嬤嬤做的點心,恨不得日日都能吃到才好。”
“是啊,他從小就愛吃,即使病了也沒落下過一天。”鄭夫人低眉說道。
話落,鄭舜忽的起身,“母親安坐,兒子先去書房。”
她這個小兒子最崇拜最遺憾的就是他的兄長,自阿濡走後,阿舜從不在人前提起兄長,今兒能提上一嘴,不知是已經釋懷還是還沒放下。
鄭夫人長歎口氣,若阿濡還在,阿舜的脾氣應當會收斂些吧,興許會隨他兄長的性子,儒雅有禮.……
剛剛還晴空萬裏的天霎時間轉了性,烏雲湧上來像打翻了硯台,時不時灌下‘轟隆隆’的雷鳴。
鄭舜從書房出來,他仔細端詳手裏拿的長劍,劍鞘上的花紋早已被他刻在心頭千萬遍不止,今日,他,終於可以光明正大的帶上兄長的劍,刃仇敵滅奸細。
“全府戒嚴,隻準進,不準出!”他寒聲說道。
下邊站的護衛齊聲應道:“是!”
“小公爺,城防軍的人堵在西南院的角門外,說是要搜捕江南三匪。”小跑進來的小廝,氣都來不及喘的稟報。
鄭舜垂下手,眼底的隱忍不再,一言不發的行往西南院,原來大殿下就是林知淵背後的靠山,真好,最好都蹦出來,省得他再去一個一個把那些牛鬼蛇神翻出來!
“你們想幹什麽!英國公府豈能容你們放肆!”
“我等奉軍令搜查江南三匪的下落,這裏又不是英國公府的正門,角門偏院有何搜不得?”
“你們敢!”
英國公府的守衛剛說完,身前身後的人統統亮出兵器,‘唰唰唰’,兩方對峙,相持不下。
“馬將軍複而又返,是等不及要喝小弟的水酒?”
守衛自動分開兩邊,讓出條道,鄭舜從容不迫的走至最前,睨著馬將軍。
馬將軍得了大殿下的保證,一改先前的諂媚,挺胸昂首道:“皇令在身,鄭小公爺勿怪。”
“大殿下的令可還算不上皇令!馬將軍三思啊。”
“鄭小公爺誤會了,屬下這是奉令搜查江南三匪,於大殿下何幹?”
鄭舜掃視人群,目光定在最後的林知淵身上,冷笑連連,“怎麽,江南三匪也偷了回春堂的寶貝?”
“三匪慣會使毒,屬下這廂是特意帶林大夫過來,以備不時不需。”馬將軍解釋道。
“哦,這樣,怎麽看馬將軍的陣仗是要抄了英國公府?”
“小公爺說笑了,隻是搜個小院,府上推三阻四,難不成是藏了什麽不能讓人知的秘密?”
“秘密?”鄭舜忽的仰天大笑,“小院而已,馬將軍既想搜,便搜吧。”
說著,他側開身子,這般坦蕩倒叫馬將軍不敢輕易上前,底下的軍士更是難為,這畢竟是一品軍侯府,上也不是,不上也不是,一群人麵麵相覷,愣是一步都沒再逼近。
“怎麽,不敢?那就滾遠點兒,省得浪費爺的功夫。”鄭舜嘲諷的笑看著最後的林知淵,那眼神像是在俯視一隻人人喊打的老鼠,對他的小作小惡懶得搭理。
這種高高在上的眼神如刀紮到林知淵的胸口,仿佛他做什麽都沒用,什麽回春堂,什麽林大夫,在真正位高者的麵前,他依舊和狗沒什麽分別!
他急於出積壓多年的惡氣,更想狠狠踩碎鄭舜臉上的笑,那種不屑和嘲諷的眼神,要讓他親自嚐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