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5章 不願

  啞巴好像聽到了什麽聲音。


  他的聽力很好,自從他不能說話以後,他總是能聽到一些不可思議的聲音。


  第一次遇見隊伍裏那個嚴肅的老太太時,他隻是作為病人去買藥,當他看到老太太正在救治的那名患者時,他聽到了某種不潔的外來之物,侵蝕眼前病人身體的聲音,那種不潔之物好像還在生長,與那名病人的生命競爭。


  那一刻,他明白了,自己眼前的病人忍受的不止外傷,還有來自體內的,人們全新的苦難——礦石病的折磨。那時礦石病作為一種新興的疾病,其病理和傳染性已經被人們粗略地了解,明白了眼前正在接受治療的是一名感染者之後,啞巴不敢再有絲毫動作,好像害怕病魔發現自己一樣。盡管哪怕真有病魔在世,也已經先光顧過他了。


  “醫生。”


  這名感染者是一位成年男性,身體健壯,卻好似通上了微弱的電流一樣,又讓人想到冬日裏穿著薄衫,雨夜卻在街頭露宿的人一樣,狼狽的難抑的顫抖著。


  連同他本該沉穩的聲音,也不時像是斷線一樣,忽然的停頓。


  “你真正應該救治的病人來了。”


  “噢?你在質疑我嗎,小崽子?”


  老太太本名叫做什麽,啞巴並不清楚,但是,啞巴知道,老太太脾氣很臭,嘴很毒。


  老太太她下手猛地一重,男人嘴裏立刻發出難抑的低吼聲。


  老太太接著說:“你要尊重老人,記住,你隻不過是一個小崽子,少在長輩麵前做自己的判斷,我比你多活了那麽多年,難道還不知道什麽是對錯?


  你要還記住,醫生眼裏,病人都是一樣的,可憐,無助的人。”


  “這話很沒有道理,城市裏麵的醫院已經開始拒收感染者了,感染者的危害幾乎是所有醫生都已經清楚的共識,人們也很明白這一點,現在的感染者隻能像是幽靈一樣生活,世人的眼光像是無慈悲的陽光一樣,我們無法生活在陽光下。


  感染者和普通人已經分道揚鑣,不再是一種人,所有的醫生們都很清楚。”


  “但我告訴你,前局長,你的話我隻能得出一個結論,這座城市裏除了我已經沒有真正的醫生了!幸運的見到我,你應該去神像前禱告,不對,把神像摔了,換成我的照片就好。”


  被稱作前局長的男人無奈一苦笑,道:“我不理解您。”


  “我也不需要有人理解我。”


  “請問,您的醫術是從哪裏學的?”


  男人由於工作,從前的工作,沒少和各種各樣的醫生打交道,因此也有了一定的識別能力,他可直接斷定,眼前這個脾氣不好的老太太的醫術相當高超,不遜色於大醫院中德高望重的老醫生。當然,這些老醫生對於眼前的老太太來說應該是同齡人。


  “自學!”


  老太太尖銳地回答道,嗆住了男人,要是自學能學出您這樣的醫生,還要什麽醫學院?


  “您就別消遣我了,老前輩,您要是不願意回答,我來猜猜,是不是帝國北部聖林學院?”


  顯然,男人一語點中,老太太還有些驚訝,男人笑笑:“這可是我們這個整個泰拉西部最好的醫學院,我既然覺得您的醫術好,自然先往好的猜,您竟然是從那裏畢業的,我倒有些奇怪了。


  您作為一名高材生,為什麽當年不在醫院任職?我想,您如果在醫院裏發展,過的一定比現在好多了。”


  老太太聽了男人的話,一語不發,受傷的包紮動作依舊嫻熟,但是思緒好像已經飄回了過去,在認真的思考男人說的話。


  自己如果走向歧途,或者說,不走向現在這條“歧途”,那麽,會怎麽樣呢?


  已經不重要了。


  “你很好奇我為什麽窩在這樣的一間小房子裏給病人治病,而且醫術高超也沒什麽名聲是嗎?”


  男人點點頭。


  “那我告訴你好吧?因為我叫醫院的同事們把家裏的伸向摔了,換成我的照片來拜一拜,他們不同意,我就把他們都開除了!現在的市醫院是他們新開的。”


  男人眨眨眼睛,您就是逗我玩您也認真些,不然我總以為您才是病人。


  “既然您不想好好回答,那就算了,我看您也包紮好了,我得快點離開了。”


  老太太把紗布卷放下,叫住了正要出門的男人:“等等。”


  男人腳步頓住,等著老太太接下來的話,老太太盯著男人的背影,問道:“你真的覺得發生在自己身上的事情是公平的嗎?”


  男人辯解:“秩序總是有意義的……”


  老太太眼神銳利起來:“那你覺得是秩序重要,還是正義重要?”


  男人認真回答,答出了他內心堅定不移的信條:“我守衛秩序,那是為了我心中的正義!”


  老太太放鬆下來,道:“那你應該晃晃腦子,把裏麵的水倒掉,做些正確的事了。”


  啞巴在一旁,思考起來,什麽是正義?什麽叫正確?


  男人回過頭,好像忘記了傷口的疼痛,指了指自己身上的傷口,自豪地說:“我正在做!”


  一個充滿了故事的男人,此刻笑得像是一個毫無心事的孩子。


  男人離去,輕輕的帶上了門,老太太的臉色又冷了下來,嗬道:“進來!”


  啞巴有些心虛,也許,自己看到了不該看到的事。


  “誰叫你進來的!你難道連基本的禮貌都沒有嗎?”老太太的話像是不帶髒字的怒罵,氣勢淩人,啞巴嚇了一跳,知道自己真的惹到眼前這位年齡不小的醫生了。


  老太太的醫館隻是社區裏一普通住房,在一樓,早年,聽說還因為裝修問題和鄰居鬧過糾紛,大致經過是她來到這裏開設診所時,自己掂了個錘子砸掉了一麵牆,個房子開了個窗當門麵。把她的鄰居們嚇壞了,她和鄰居們為這事吵了很久,鄰居們覺得這是一個瘋婆子,砸掉一麵牆,多危險的事!樓說不定都會塌!她卻堅持說這不是承重牆,砸了也沒事,自己家的事,那些鄰居們管什麽?

  最後這件事是怎麽解決的,啞巴不知道,隻是從那個時候,老太太這個“怪人”就已經和周圍格格不入起來,到現在居民中年紀比較大的,還是對這件事耿耿於懷,哪怕是事實是砸了一麵牆,這棟小樓依舊屹立多年,也沒也沒有人原諒她。


  即使是年輕人,也不免受了長輩的影響,信任她的醫術,卻從來不認可她的為人,所以,她有不少的病人,但卻從來沒有朋友。


  啞巴比幾個手勢,老太太和他是能進行簡單的交流的。


  “嗯,來就來了,我不怪你,但也不能就這樣算了。以後,你來給我幫忙。”


  為什麽事幫忙,不用說,啞巴也知道,他已經看到了。老太太是要求他,在自己救治感染者時,當個助手或者打掩護。這可不是一件輕鬆的事。


  如今,非感染者對於感染者的敵視愈演愈烈,甚至於啞巴覺得最近過得輕鬆了不少,走在街上,人們不善的目光不在看向他,過得舒服了不少。


  “他們越是看不起你,你就更要做些有意義的事情,你懂我的意思嗎?”


  老太太認真地說。什麽才是有意義的事情呢?啞巴不太明白。


  自己渾渾噩噩生活著,走在街上卻象老鼠一樣小心翼翼,這樣的生活肯定是沒有意義的吧?那麽,什麽樣的生活才是有意義的,幫助感染者嗎,啞巴心中總有些不甘,他此時並不明白自己的情緒從何而來。


  “孩子,你聽我說,這個社會分為兩群人,上流人於下流人,人的群體之間總要分出高低,他們或是經營自己,或是詆毀別人,通過這兩種方式來拉開自己和其他人之間的差距。


  而感染者,便是人群中的犧牲品,他們不願意承認自己的平凡,便要把一部分人踩在腳底,把美好的許給自己,不隻是感染者,從前你也是這樣,他們隻不過是暫時放過了你,你還不明白嗎?你不要心甘情願,你要學會反抗!

  我們不願選擇與那些家夥同流合汙,我們要為自己開辟價值,幫助我,也是幫助你自己。”


  一席話過後,老太太嚴肅地看著啞巴,等著一個答複。啞巴咬牙,胸中有一股氣升起來,說不出,咽不下,片刻後,他衝著老太太狠狠的點點頭,老太太滿意地笑出來。


  在這間社區裏,慢慢的有了一個神秘的傳說,在感染者中,這裏成了一個救命的地方,走投無路的感染者會在夜深人靜的時候到這裏需求幫助,卻從來沒有人見過他們。這是因為啞巴,啞巴很熟悉這裏,他像老鼠一樣摸索出來的,不會被人們用異樣的眼光看到的路徑不斷地給附近的感染者帶來希望。殘忍的世界裏,屬於感染者的一個小小港灣出現了。


  啞巴已經駕輕就熟,慢慢的,也可以幫助老太太進行一些簡單的治療,某一日,一個消瘦的男人抱著一個小孩子,闖進了診所。


  那是一個白天,啞巴和老太太都沒有想到,這個消瘦的男人抱著的小孩子是一名感染者,感染者夜晚來,這是兩人與感染者們不出口的約定。


  “請你們救救這個孩子吧!我想晚上過來,但是我怕她撐不住……”


  “我想晚上來”,等同於這個孩子是一名感染者,啞巴與老太太嚴肅起來,老太太繼續在外麵坐鎮,啞巴帶著男人進了裏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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