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3章
安靜的教學樓走廊上,兩道身影隔著兩扇玻璃窗戶的距離站著。
蘇君欣手中捧著本曆史書,悄悄扭過頭,朝秦佑的方向看去。
正巧這時他也望了過來,兩人的視線相撞,都不約而同露出笑。
“咳!”
老師的咳嗽聲傳來,她忙斂起笑容,低下頭看著書頁假裝出一副認真專注的模樣。
腳步聲漸進,一雙黑色高跟鞋停在她麵前。
“蘇君欣,你跟我來一下。”
蘇君欣應了聲,合上書頁,遞給秦佑一個叫他放心的眼神,乖乖跟在她身後進了辦公室。
今天薑老師有事請假,於是監督他們班晚自習的老師便由鄰班的班主任代替。
她姓潘,是一中的資深教師,麵相十分嚴肅,眉心豎著三條像是“川”字的皺紋,學生們私底下都偷偷叫她女魔頭。
潘老師在辦公桌後落座,用眼神上下打量蘇君欣,片刻後淡聲開口:“我去看了英語主持人的總決賽。”
蘇君欣眨眨眼,沒吭聲,等著她的下文。
她伸開塗著玫紅色甲油的細長手指,拿過放在桌角的保溫杯,揭開蓋子淺啜一口,“以你的成績,不出差錯的話,就算不保送也能上清大,為什麽不選擇繼續讀下去?難道你覺得高中的知識已經滿足不了你了嗎?”
她打量蘇君欣的同時,蘇君欣也在悄悄打量她。
麵前這位老師她並不熟,甚至在今天之前她們都沒有過任何交流,不過蘇君欣並未從她的神態中看出對自己有任何的負麵情緒,便隻當她是好奇,斟酌了番措辭,回答道:“如果時間充裕,我當然會選擇繼續留在高中接受教育,但因為一些私人原因,我不得不抽出更多的時間,獲得保送資格是我深思熟慮後做的決定。”
潘老師輕輕點了下頭,將保溫杯放回桌上,往後掃了眼薑如是的辦公桌,“你們薑老師昨天還在和我訴苦,說你這一走,十二班的優秀率都要被拉低一大截。”
蘇君欣跟著笑了聲,“十二班還有很多優秀的同學,薑老師她其實不用那麽擔心。”
“她怎麽能不擔心……”她又嘀咕了句什麽,不過蘇君欣沒聽清。
“好了,你回班去吧。”她朝她揮揮手,“順便把秦佑給我叫來。”
蘇君欣應了聲,走出辦公室。
秦佑一直注意著她這邊的動靜,見她從裏頭出來,歪頭做了個口型,“沒事吧?”
她搖頭,走到他麵前,“我是沒事,但你我就不確定了。”說完忍著笑拍拍他的肩,“女魔頭可不是好糊弄的.……秦佑,祝你好運。”
*
蘇君欣在座位上等了好一會兒秦佑才回來。
他剛落座,她便迫不及待地湊上去,“她和你說什麽了,怎麽去了這麽久?”
秦佑看她一眼,無奈地歎口氣,“她跟我說,‘蘇君欣是有保送資格的人,以後就算不來上學也能進入華國最高學府,可你……’”
見他突然止住話頭,蘇君欣一臉不明所以,納悶地“嗯”了聲,“可你怎麽了?”
他遲疑幾秒,才道:“簡而言之,她的意思就是,叫我最好和你保持距離。”
她瞬間愣住,滿頭霧水,“為什麽啊?”
秦佑將上身向她的方向傾斜,壓低了聲音道:“因為她剛才看到我們講話時,以為我們在早戀。”
最後這兩個字鑽入耳中,蘇君欣的心尖禁不住狠狠一顫,經曆過無數風雨的臉皮也不自覺紅了。
她不自在地輕咳兩聲,“那然後呢,你怎麽回她的?”
秦佑聳聳肩,“我當然否定了呀,我們之間可是純純的友誼,怎麽能被隨便誤會?”
“那倒是。”
“不過.……”
一聽他這轉折的語氣,蘇君欣登時不自覺提起了心,“不過什麽?”
他抿起唇輕笑,彎起的笑眼裏裝滿了星星,聲音又輕又慢,像是片擾人的羽毛,輕輕蹭過她的心尖。
“我們現在確實很像是在談戀愛呢。”
蘇君欣的心髒突然快了一拍,下意識道:“你說什麽呢,可別瞎說毀我清譽啊!”
他輕輕眨眼,“你不信啊?那你自己說,我們倆平常在學校裏都一起幹過什麽?”
她道:“一起上學,一起讀書,一起吃飯,一起播音。”
“那上個周六你在哪呢?”
“.……在你家。”蘇君欣一愣,隨後越說心越虛,聲音也越來越弱。
秦佑忍俊不禁,“你看,我們在學校時天天黏在一起,雙休日也總是見麵,不僅互相送過禮物,還連對方的家都去過。你了解我不為人知的秘密,我也清楚你的喜好。如果拋去朋友這層身份前提,我們這樣像不像是在談戀愛呢?”
蘇君欣一時啞然。
好像,還真是。
他眸光微閃,繼續道:“除了你自己以外,所有人都看得出來我們關係不一般,甚至不少人都以為我們在談戀愛。而你之前問我,為什麽李維澤要故意給你做心形蛋炒飯,我又為什麽會對他沒有好臉色,現在你明白了嗎?”
她雖未回答,但秦佑已經從她的眼神中讀出了答案。
他握拳抵唇掩去愈發得逞的笑意,不再說話,讓她自己去慢慢琢磨了。
蘇君欣慢慢移開視線,愣愣地看著桌上的圖紙,腦中一片淩亂。
難不成李維澤他.……也喜歡自己???
得知這個消息後的蘇君欣,在接下來的兩小時自習時間裏愣是沒能集中起半分鍾的精神,腦海不斷快速閃過從前和李維澤相處的每個瞬間,捕捉著一點一滴的細節。
她最初會對遭受校園霸淩的李維澤伸出援手的原因不過是因為恰好路過,又一時起了憐憫之心,之後兩人稍微熟悉了也隻是將他當做自己的搭檔和學生來看待。
她本就對感情方麵不敏感,最近事務又繁重,根本就沒往別的方麵想過。
哪成想,那孩子居然喜歡上自己了.……
蘇君欣無奈扶額,一個頭兩個大。
*
當晚,在糾結中入睡的蘇君欣,恍恍惚惚中墜進了個朦朧得看不清的夢境。
起初她的眼前隻是一片化不開的白霧,她抬手想要將這霧氣揮散,可觸手卻是一片冰涼。
“咚!”
重物落地聲自身後響起,她猛地回過頭,才發現身後的霧氣正緩慢地散開,露出了藏在霧後的情形——
這是間沒開燈的臥室,隻能借著窗外朦朧的月光稍稍看清室內那道纖細身影。
那是個年輕女子,背對著這邊,身子斜斜靠在小幾旁,脊背微彎,腳邊的地毯上歪倒著個青花瓷瓶。
蘇君欣聳聳鼻子,嗅到了些血腥味。
這個人受傷了?
她下意識想要走上前,卻很快發現自己這一次居然又是魂魄狀態,且還無法完全自由移動,甚至不能靠近那個女人。
嚐試了幾次都沒辦法,她隻好抱胸立在原地,安靜等待後續。
那女人的身體輕輕打著顫,呼吸時促時慢,手臂撐住小幾艱難地坐下,緩緩撩起衣擺。
露出的白皙肌膚上,卻十分突兀地布滿一塊塊青色淤痕,有些看起來是舊傷,有些卻還是剛剛落下的。
蘇君欣瞬間便瞪大了眼睛,一下子反應過來這是怎麽回事——
這個女人被家暴了!
她咬咬牙,拳頭捏出“咯吱咯吱”的響聲。
女人檢查了遍自己的傷勢,將手掌覆蓋在了那些觸目驚心的傷口上,掌心中緩緩溢出銀白色的光芒。
沒過太久,那些傷口便恢複了大半。
蘇君欣見狀微愣,心道:她居然是個治愈係異能者?
治愈係異能者在末世裏是算是比較特殊的存在,原因有二:第一,治愈係異能的殺傷力幾乎為零,且進階十分困難,所以他們的數量十分稀少,整個十年間,蘇君欣都隻聽說過一位成功進階的高級治愈係異能者;第二,異能者的體質都十分強悍,一般情況下根本用不著治愈係異能者去治療,而遇到更致命的傷,低階的治愈係異能者也無能為力。
總之,擁有治愈係異能的人最終隻會走向兩個極端:要麽成功進階,被大組織大基地奉為座上之賓,要麽隻能做一個和普通人沒什麽差別的異能者。
但對於蘇君欣而言,這個身份卻意義重大……
末世降臨初期,尚未覺醒的她被綁架到NEWWORLD組織,組織最大的BOSS宙斯看中她的容貌,想要將她據為己有。
蘇君欣誓死不從,宙斯一怒之下便將她帶到行刑台,讓她親眼目睹十幾個俘虜瞬間命喪黃泉的畫麵。
之後,因為忤逆宙斯之命,她被關進牢房,一日不肯屈服,便一日受鞭刑之苦。
直到第七天,蘇君欣奄奄一息時,牢房門被打開,一雙溫柔的手拂在了她的臉頰上,幫她擦去血汙。
背後皮開肉綻的傷口也在一股柔和的力量下漸漸愈合,燒灼的疼痛感終於消散。
彼時的蘇君欣正發著高燒,意識模糊不清,隻依稀記得那人幫自己換上了衣服,然後將自己秘密送上通往外界的車。
臨別前,她艱難地睜開沉重的眼皮,看向那人的方向。
那是個有些瘦弱的女人,她站在模糊的陰影中,大半張臉被紗巾遮去,隻露出一雙溫柔的雙眸,靜靜地注視著自己。
是那個人,幫助自己脫離了苦海。
後來蘇君欣完全覺醒異能,伺機潛入NEWWORLD的目的也不僅僅是為了殺死宙斯,也是想要找到那個曾經對自己有過救命之恩的女人。
“唉——”
忽的一聲歎息,將蘇君欣飄遠的思緒拉了回來。
女人頹然地坐在地毯上,脊背微彎,背影瘦削得令人心疼。
她低聲喃喃了幾句什麽,但蘇君欣距離她有些遠,看不見她的臉,也無法讀出唇語,便隻能安靜地站在原地。
電話鈴聲忽然響起,女人撿起手機,看見來電顯示的備注名後微怔。
蘇君欣凝神去看,見上麵寫著“爸爸”二字。
是她父親打來的?
女人遲疑片刻,接通了電話。
裏頭很快傳來一道粗噶的聲音,有些吵,“閨女,這個月的生活費怎麽還沒打來啊?”
女人的聲音輕輕的,“這兩天有些忙,沒……”
對麵人卻打斷了她的話,“哎喲,你天天在那邊吃香的喝辣的,過著你的頭領太太日子,忙什麽忙啊!你爸我費盡苦心把你送進去伺候頭領,你可不能當白眼狼啊!不說多了,你弟弟昨天看中了把新槍,要兩萬晶核,你今天打到他賬上就行!”
女人張了張嘴,還要說些什麽,電話卻被掛斷。
她愣愣地看著顯示通話結束的界麵,半晌後,一滴滾燙的淚從眼眶中滑落,砸在熄滅了的屏幕上。
蘇君欣緊緊蹙起眉。
不知為何,看著麵前這個女人時,她的心也跟著一陣一陣地發緊。
女人還如此年輕,便被重男輕女的父親賣給有權有勢的上位者,表麵上過得風光,實際卻每天遭受暴力毆打,甚至還要被原生家庭吸血……
沒等她再細想,臥室外便傳來一陣沉重的腳步聲,正在啜泣的女人慌忙抹去眼淚,強撐著身子站起,在床沿坐下。
蘇君欣也將注意力轉過去,很快便見臥室的房門被推開,一雙掛著雨滴的黑色軍靴停在門口。
男人的身材十分高大,麵容被帽簷下的陰影擋住,隻露出個方型的下巴,和一雙抿得極緊的薄唇。
女人抬眸看了他一眼,很快又低下頭,身子輕輕發著抖。
男人踏進屋內,走到她麵前,低著頭睨她,伸出一隻手扣住她的下巴,用力將她的臉抬起,逼迫她和自己對視。
“是你把她放走的?”
這聲音響起的瞬間,蘇君欣整個人如遭雷擊,雙眸中閃過震驚,隨即便升起滔天的怒火。
“宙斯,”女人顫抖的聲音將她心中所想的名字念了出來,“你能掌控一切,但掌控不了那個女孩。”
“啪!”
一記響亮的耳光落在她臉上,女人被扇得歪倒在床上,發絲也淩亂地散開。
男人輕蔑地笑了聲,用力掐住她的脖子,“不教訓教訓你,你還真是容易忘記自己的身份。”
“刺啦——”
衣料被撕開,輕飄飄地落在地毯上,沒過太久,粗喘聲和床架晃動發出的咯吱聲便混合在一起傳入耳中。
蘇君欣卻仿佛聽不見這些聲音一般,視線直勾勾盯住女人的臉。
女人的下唇被咬得滲出血絲,睜著空洞的雙眼盯住天花板,眼角淌下屈辱的淚水。
這張臉,分明就是……薑如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