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卷 風在吼 0110 兩撇胡子
午間,準點十二點零九分。
鳶都城紅土灣堐的一條胡同深處,一個很不容易被人注意到的院落裏,一名二十七八歲的年輕人在房間裏看看懷表上的時間,確認就是這個時間點之後,走到了院子裏,仰頭看了看西南方向昏沉沉的天空。
天空之上,一隻大鳥形狀的風箏飄蕩在天空之上,點綴在烏雲之間,是唯一的亮色。
鳶都鳶都,一年四季都會有人放風箏,天空之上飄起風箏似乎並不是什麽稀奇的事情,但是在特定的時間特定的方位飄起了特定的風箏,對這個年輕人而言,無疑意味著特殊的信號。
年輕人眼神一亮,果斷返回房間,疊好床上的被子,擦了擦自己的小眼鏡,然後抓起一頂草帽扣在頭上,重新出門。
這一次,他沒有再在院中停留,而是徑直走出院子,上了門栓,沿著小胡同繼續往外麵的大路上走。
小胡同的盡頭,就是紅土灣堐,紅土灣堐和小胡同交接的牆角處,張貼著一張嶄新的通緝令。
被通緝的是一個醫生,名叫薛天路,原來是一家小診所的老板,涉險為共黨提供醫療服務,被駐鳶都城日軍通緝。
如果把這個年輕人跟通緝令上的模糊照片相對比,並不難看出有八分相像。
要說區別,大概年輕人比照片上那位在上唇上多了兩撇小胡子……
……
……
紅土灣堐的西口是四平街的南口,沿苟家巷向南繼續走,就到了位於觀音廟背後的水塘。
水塘東岸,一棵有兩人抱的大柳樹下,有個七八歲的小朋友正在放風箏,手裏牽著的正是年輕人在院子裏看到的那個大鳥風箏。
年輕人輕輕笑了笑,過去問他:“小朋友都晌午了,怎麽還不回家吃飯?”
“有個伯伯讓我在這裏替他放風箏,說他一會兒就回來的。”
小朋友有點氣鼓鼓的說道:“我都替他放了好一會兒,他也沒回來。”
“他要一直不回來,你還能一直在這裏等?傻孩子!回家吧!”
年輕人笑著幫他收起風箏,說道:“這個風箏值不了兩個錢,興許那個伯伯不要了,你也帶回家去玩好了。”
“真的?那個伯伯萬一回來找我要呢?”
“那就給他要錢!你說我替你放風箏,都耽誤吃飯了,還要替你保管風箏,你要給我保管費。”
小朋友嘿嘿笑了。
“那我先回家吃飯了。”
他抱著風箏興衝衝的走掉了。
年輕人嘴角再次翹起一絲淺淺的笑意,蹲在原地,假裝係鞋帶,悄悄觀望了一下四平街南北兩個方向,確認沒人注意他,就悄悄繞到了大柳樹的背後。
鄰水的大柳樹背後,有好幾根凸起的樹根,盤根錯節;他彎腰下去,從其中一個黑漆漆的樹根下麵摸出來一張小紙條。
紙條上隻有五個字:
“柴家灣堐。速。”
年輕人知道,這是讓他火速趕往柴家灣堐的意思。
他把紙條放進口中,胡亂嚼了兩口,就直接咽了下去。
柴家灣堐在哪,他心裏大概有個概念,如果走東關大街和東門大街再沿西門大街西行過去,最多不超過一個小時就能到達目的地,但他現在的情況,走大道過去肯定不合適,需要穿街過巷,專撿著沒什麽人的小胡同鑽。
“兩個小時也應該差不多了……”
年輕人大致盤算了一下要走的路,轉身從大柳樹背後繞了出來。
腳跟沒站定,就見兩個穿著製服的巡查堵住了他的路。
“呀!”
年輕人脊背上竄出一層冷汗,訕訕笑道:“兩位巡查好!”
“我們不大好,很不好!”
其中一個胖巡查指指大柳樹,問道:“你躲背後幹嘛呢?”
“我……”
年輕人急中生智,不好意思的提提褲腰,陪笑道:“剛走到這兒,有點內急,就那什麽……到後邊方便方便。”
“哦,方便方便……”
胖巡查上下打量他一圈,笑著說道:“年輕人果然火力旺盛啊,居然一滴都沒撒褲子上哈!”
“薛天路!”
另外那個巡查是個瘦子,他忽然抬手,展開一張通緝令,說道:“別以為你粘上兩撇胡子,我們就不認識你!”
那張通緝令,正是通緝薛天路的。
年輕人臉色微變,繼續訕笑道:“您兩位別開玩笑了,我怎麽可能是……”
他佯裝無辜,但心裏明白,對方直接叫破他的名字,應該是早就已經盯上他了,說不準他剛才偷拿情報的時候,也被對方看在了眼裏。
這種情況下,繼續辯解已經毫無意義,唯一需要做的就是……逃!
嘴上訕訕笑著,年輕人突然斜斜向前衝出,一膀子把那個瘦巡查撞得趔趄倒地,他趁勢衝出了兩個巡查的包圍,而後沿著前麵的後窯灣街放足狂奔。
“抓通緝犯了!快來人啊!”
胖巡查愣愣神,一邊吹響警笛,一邊放聲大叫。
摔倒的那個瘦巡查翻身跳起來,抬腳就追。
年輕人跑得不慢,但那兩個巡查追得也很緊,三個人一前兩後,一逃兩追,滿街都是他們的腳步聲。
沿街一些店鋪倒是有人往外露頭貓了一眼,但絕大部分百姓看清追人的是巡查,果斷都把腦袋縮了回去。
誰不知道鳶都城現在的巡查都是公署知事茅季晨那個大漢奸的手下,誰不知道他們追的十之八九都是抗日的好漢?
這一路你追我趕,轉眼到了觀音堂南巷和針巷子的交叉口,身體並不十分強壯的年輕人已經是有點跑不動了,而背後那兩個巡查雖然追的很辛苦,卻也沒有放棄。
眼看雙方距離正在快速縮短,針巷子之中忽然斜插出一輛黃包車,車子一個急拐,斜斜砸在了那兩個巡查的身上。
砰砰兩聲,那兩個巡查被黃包車撞飛出去,瘦巡查一頭摔進了路西一家花鳥店,砸爛了好幾個鳥籠子,蹭了一臉鳥糞;而胖巡查身子沉重,腦袋磕在路邊馬路牙子上,流了一頭一臉的血。
黃包車不停反進,飛速追上前麵的年輕人,車夫低聲喝道:“小薛,上車!”
“胡老板?”
年輕人薛天路認出這個車夫是胡飛鵬偽裝的,頓感大喜,一步跳上車子,總算稍稍鬆了一口氣。
而在他們背後,在觀音堂南巷的北口,一小隊日本士兵的身影已經追了過來。
叭叭叭的槍聲之後,一顆顆的子彈遠遠飛來,直奔拉著薛天路的黃包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