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卷 風在吼 0047 我不是漢奸
葉正文是被三種連著響起的聲音嚇醒的,先是自己臥室臨街窗戶上一塊玻璃被砸碎的聲音,接著是禍害玻璃的重物落在地板上的聲音,最後是槍聲。
槍聲響起的時候,他已經下意識的開了燈,看到了地板上剛剛停止滾動的那塊碎磚頭。
大夢初醒的他,渾身上下瞬間冒出一層冷汗,到二流子來敲門的時候,他的腿都是軟的,是扶著牆借力,才終於把木頭門栓拉開。
倆人四目相對,都看到了一抹慌張。
二流子不太確定的問:“少,少爺,我聽見窗戶玻璃……”
“叫人砸了……”葉正文哆哆嗦嗦的回答。
他們的目光最終齊刷刷的再次落在那塊碎磚頭上,然後才貓著腰,輕手輕腳的到了通往外麵陽台的門邊上。
葉正文說:“狗蛋,出去看看,還能看見人嗎?”
二流子苦著臉說:“少爺,我不敢。萬一再來塊磚頭,給我腦袋開個瓢……”
正哆嗦著,咣咣咣的敲門聲就響了起來。
敲門的是李永福,好歹他給帶來一個“好消息”,說鬧事的人已經走了。
當然,他也帶來了一個壞消息——
醫館門口的兩根磚柱上分別被人拿刀子紮了一張白紙,每張白紙上都用紅漆寫了一句話:
“漢奸不得好死!”
這兩張白紙都被李永福摘了下來,連同那兩把刀子一起,被送到了沒敢下樓的葉正文麵前。
所有燈光盡數打開的臥室外間會客廳裏,葉正文、二流子和李永福三人大眼瞪小眼,並不平靜的臉色背後,都是陣陣肝顫。
“這是咋……咋回事啊?”
二流子磕磕巴巴的問葉正文:“少爺,你當……漢奸了?”
“咳咳……”李永福被噎的不善,臉上即刻泛紅。
他現在在維持會當差,哪能不知道民間對他們的稱呼是叫二鬼子,也屬於漢奸一類?
“沒有啊,我什麽時候當……那個啥了?”
葉正文顧忌一下李永福,納悶的說道:“我就是一個小小的醫生,平時幹的都是救死扶傷的活兒,什麽時候也沒當這個呀!”
“那怎麽會有人砸咱家醫館玻璃呢?”
二流子不太確定的問:“難道是因為……因為你給日本人看病的事?”
“我那叫給病人看病好吧?”
葉正文縮縮脖子,說道:“日本人生病了,難道就不是病人了?醫生眼裏,隻有病人和正常人兩種人……”
這話,他嘴裏是這麽說,不過心裏明顯是害怕的。
這天晚上,他死活不讓李永福走,也不讓二流子回房,三個人都守在他的臥室裏,一直熬到了天亮。
李永福把個眼珠子熬得通紅,早晨街上有行人往來,曹家巷臨街各家店鋪都開始下門板準備開門營業的時候,他死活不在這裏耗了。
“別呀!李巡查,這才什麽時辰啊,你就著急著走?”
葉正文端著茶壺追下樓梯,說道:“我這裏還有好茶呢,你等等,我泡一壺給你嚐嚐。”
“葉少爺,我真不能再陪你喝茶了,我得回去交接班啊!”
李永福哈欠連連,揚著手裏的帽子給他看:“再說了,我這帽子被人打了,也得回去換換,不然再上街巡查,可就丟死人了!”
“等等!”
葉正文一把拉住他,問道:“李巡查,你要回去換帽子,是不是得解釋清楚帽子上的子彈孔怎麽回事?”
“那肯定啊!”
李永福說道:“我這算是工作損耗,不解釋清楚的話,就得自己貼錢換。”
“我給你錢,你回去別解釋了!”
葉正文說:“如果一定要解釋,你就說你在曹家巷北頭巡邏的時候被一個不知道什麽人的人開槍打了,或者……隨便你怎麽說,反正一定別說是在我這兒被人打的。”
“呃……”
李永福聽見他說給錢就胳膊疼,詫異的問道:“為啥呀?”
“你想啊,你要解釋,是不是就得說到我屋玻璃被人砸了,說到醫館門口被人紮了條?”
葉正文擠眉弄眼的說道:“條上的內容這要傳出去了,我這醫館還能開下去麽?”
“這倒也是……”
李永福表示理解,自打他在維持會討了個差事,街坊鄰居看著好像挺敬畏他,其實背後沒少指他脊梁骨;所以他歎了一口氣,說道:“葉少爺,你要這麽說的話,那我就依你,不提你這茬了。”
不過,他最終還是沒要葉正文的錢,作為曾經因為錢在葉正文手裏吃過虧的人,他還指著以後有點傷病啥的,找葉正文給他妙手回春呢。
開門往外走,李永福差點跟人撞個滿懷,抬頭看看,卻是邱蔚然。
“呀!是邱醫生呀!”
他有些好奇的問道:“你今天來這麽早?”
“是啊,昨天葉少爺回來之後就睡下了,看樣子累壞了,不知道今天什麽樣。我不早來一會兒,萬一醫館開門營業,誰在下麵坐診?”
邱蔚然應一聲,又問:“李巡查,你今天過來的也不晚啊,巡街這麽積極?”
“邱醫生,你就別埋汰我了,我這是夜班還沒下班好吧?”
李永福苦笑一聲,說道:“不打擾你了,忙吧,我走了。”
目送他走開,邱蔚然聳聳肩膀進了醫館,看見葉正文在水池邊上涮茶壺,不覺抿嘴偷笑,又故意裝作有些意外的問道:“葉少爺,你起來了?”
“早起來了。”
葉正文昨天白天睡過,昨晚半夜醒了到現在,倒不怎麽困,看著臉色還好;他朝樓上喊了一嗓子:“狗蛋,下來買飯去吧,本少爺餓了。”
二流子頂著倆大黑眼圈下來,嘟嘟囔囔的說道:“少爺,皇帝還不差餓兵呢,您就不能自己個出去買點吃的?”
“你瞅著我腦袋比你大還是怎麽滴,我敢出去麽我?”
葉正文瞪他一眼,又說:“今兒個早上獎勵你兩個肥腸的朝天鍋總行了吧?”
“您早說啊!”
二流子頓時來了精神,問了邱蔚然想吃什麽,果斷準備出門。
“回來!”
葉正文叫住他,多囑咐了一句:“順道去玻璃店看看,上午把玻璃給換了吧!問的話就說是我自己不小心把玻璃碰碎一塊,不問就別多嘴。”
砸玻璃掛恐嚇條,本來就是邱蔚然的主意,她看葉正文還有點遮遮掩掩不想讓人知道的意思,心裏多少有了點底。
去雜物間換了白大褂出來,見二流子早走了,就問葉正文:“葉少爺,你樓上玻璃碎了?怎麽聽著像是被人砸的,不像你自己碰碎的呢?”
“呃……你就當是我自己碰碎的吧。”
葉正文訕訕說道:“可能有人把我當漢奸了,昨天晚上後半夜過來搗蛋,把我玻璃給砸了。”
“漢奸?”
邱蔚然故作慌張,小聲問道:“葉少爺,那你是真漢奸還是假漢奸?”
“我是……我就不是漢奸好吧!差點叫你給我繞進去。”
葉正文一臉無辜,歎息著說道:“你看我臉上寫著‘漢奸’兩個字沒有?”
邱蔚然笑了:“你臉上也沒寫著‘我不是漢奸’五個字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