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4章 活祭之風
時間往回退一些。
掖庭廣場上靜寂無聲,沈芩站在帳篷外,目送趙箭他們離開,隻希望李二狗沒有吹牛,能來得及救下母子倆;歎了一口氣,思緒又沉入狗爬地的“怪病。”
“沈姑娘,什麽病會讓全村人同時暈倒?”鍾雲疏和沈石鬆雖是忘年交,卻因為兩人都是四處奔波的狀態,相聚的時間極少,他連粗通醫理都算不上,關於疾病除了問沈芩,再無其他來源。
“跟我來!”沈芩從自己的雙肩包裏取出記事本,撕下四張紙沾水粘成一大張,在上麵寫寫畫畫,邊畫邊講解。
“能讓人突然暈倒的無外乎幾種,低血糖、各種原因產生的休克、頭部腫瘤壓迫動脈、心髒問題……還有頭部外傷,但是這些都不會傳染,所以都可以排除。”
“傳染的,就是經蚊蟲叮咬的各種腦炎,可現在是初冬,叮咬人的蚊蟲基本死光了,留下的也不具備傳染性,所以,也可以排除。”
“人吃五穀雜糧,體質各不相同。你看,同樣是霍亂,那麽多人死在男監,卻依然有人活得好好的,比如李二狗。所以,除非是比霍亂更暴烈的疫病,麻風病、天花、出血熱、黑死病、炭疽這些。”
“可是,這些疫病發作特征非常明顯,屋子裏光線再暗,李二狗也能分辨出來。”沈芩在各個疫病名稱上打叉。
隻一盞茶的時間,所有疫病都打了叉,隻有最先排除的非傳染性疾病。
沈芩的手指花式轉筆、拋起再接住,無奈地向鍾雲疏苦笑:“無解!哎,鍾大人,你不要一直盯著我看,我黔驢技窮了!”
鍾雲疏急忙移開視線,打開輿圖,察看狗爬地和附近村落的地理位置,看著看著,雙眼突然迸發光彩:“沈姑娘,如果李二狗說的都是真話,那有沒有可能是這個!”他的手指向“外傷”兩個字。
“狗爬地在半山腰,隔山跑死牛,為何李二狗叫了救命,沒多久就看到有人來,鄰村人在山路上祭祀驅邪……山裏人粗野嗓門大,李二狗就是最好的證明,為什麽?因為喊能聽得到,可以少跑多好路。”鍾雲疏在沈芩梳理的基礎上,又往前推進了一大步。
“所以……”沈芩作為資深技術宅,對山區實在沒概念。
“李二狗在男監親眼目睹了那麽多疫死之人,所以他才會慫恿男囚逃獄,”鍾雲疏停頓一下,“他記掛村裏人,回家的路又崩塌了,趕到村子裏,見鄉親都倒地不起,他下意識就會以為狗爬地也發生了疫病。”
“所以……”沈芩終於跟上了鍾雲疏的思路,“狗爬地的村民護著母子倆,鄰村人想拿他們祭山神,不打倒村民是不可能的。李二狗突然回去,正好撞見他們剛剛得手的時候。”
鍾雲疏微微點頭。
“那趙大人和陳大人,這樣跟著李二狗回去,會不會寡不敵眾?”沈芩難免有些擔心。
“別看他倆平日嬉嬉哈哈沒個正形,除了天災人禍,他倆很少受傷。”鍾雲疏完全不擔心。
沈芩放心了,指尖戳向紙上的“外傷”,不料鍾雲疏也突然伸手,兩人的指尖就這樣疊在一起,須臾像被蜇了似的,迅速抽走。
兩雙眼睛的視線四處遊移,卻不知怎麽的,卻老是遇到,沈芩的視線忽然就被粘住了:
鍾雲疏喉結上下滾動,側轉扭頭時,頸項的肌肉線條格外清晰,眼角被跳動的火光映得微紅,難得睜全的雙眼,總是隱藏在濃密長睫的眼神沒了平日的疏離冷淡,帶著暖意。
有那麽一瞬間,沈芩印象中,攝人心魂的精魅鍾雲疏雙腳著地,沾染了人間的煙火氣,真實地分明起來,不再隔著一層看不見摸不著的隔閡。
“你幹什麽?!”鍾雲疏如果不看沈芩,自然也就不會知道沈芩在看自己,這話出口,就覺得有些燙嘴。
兩人站得極近,近到能聞到她身上若有似無的藥香味,他被她眼中毫不掩飾的真摯欣賞驚呆了,“女孩子家,視線這麽直白,小心以後沒人要。”
“古人說,食色性也。我喜歡看美麗的花兒,聽美妙的樂曲,順便看看賞心悅目的鍾大人,”沈芩還是忍不住在心裏說,好帥啊,怎麽這麽帥,“鍾大人,我純欣賞可以嗎?”
“我又沒想對你做什麽?!”沈芩胡扯完,轉身裝出很忙的樣子,老天,她剛才是發花癡嗎?
鍾雲疏整個人不易察覺地緊繃,官袍腰帶勾勒出極好的身形,更顯得身姿挺拔,像入鞘的利劍,沉默許久,才開口,“旁人都對我避之不及,你……”
沈芩賞過美人心情很好,“我才不是旁人,我有一雙擅於發現美的眼睛,嗯。”
“……”鍾雲疏不自然地清了清嗓子,沒有說話,猝不及防地被沈芩扯掉了口罩,白晰的臉頰顯出異樣的紅色,整個人更加生動了。
沈芩又看呆三秒,然後扒自己的口罩和隔離衣,隨手甩進火盆:“排除疫病就別戴口罩了,悶死我了!幸虧是冬天,要是夏天我一定會中暑死掉。”
鍾雲疏將口罩隔離衣手套扔進火盆,看火舌騰起,灰燼明滅:“大鄴的絕大部分地域早就禁了活祭,永安附近更是如此,但是自從大澤河泛濫成災、疫病四起以後,活祭之風又死灰複燃,今年初大澤河流域被獻祭的童男童女,數目過百。”
“今年天災不斷,疫病不息。此風在各地愈演愈烈,活祭的不止童男童女,還有家畜、供奉的紙錢、米糧……每次活祭,不知道有多少百姓家破人亡!”
“沈石鬆大人在治理大澤河疫病時,率領眾多郎中,與活祭符紙之風對抗,得罪了背後的勢力……”
“現在永安城家家素縞、戶戶帶喪,雖然沒有活祭,符紙之風卻盛行到了前所未有的地步,符紙價錢不一,當鋪前大排長龍,日夜不散。”
“……”沈芩沉默了,鍾雲疏短短幾句,道盡了大鄴百姓的苦楚,聽得怒從中來,“新任太醫院院判是死人嗎?惠民藥局布施的湯藥沒有一點效果嗎?”
“你不是把掖庭治理疫病的方案報送上去了嗎?永安城上下就沒有采取措施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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