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兩百一十九章 山還是山
觀音鎮。
以附近的觀音塘命名。
觀音塘,在紅桐鎮和觀音鎮中間位置,偏觀音鎮多些。故而歸屬觀音鎮。那鎮原本位於兩山之間,為一山中隱蔽村落,結果百年之前,一種一山傾覆,把那原本鎮掩埋。成為高於普通平路的平地。百年後,那平地上匯集一處水塘,水塘邊,開始有人煙,人煙聚集,成鎮。
為觀音鎮。
……
宋明遠問他:“你可親眼見到觀音塘?”
沈酒又是一陣啞然。
宋明遠這個時候才笑出聲來,他道:“沈酒,亂了呀。”
宋明遠亂,麵上卻依然是一片的從容。以至於令沈酒恍惚覺得,他言語中的亂,真的隻是存在於言語鄭
然而非也。
宋明遠遙指那觀音山,:“這觀音山,在百年前就該傾覆,因為這觀音山傾覆,才會匯聚出來坑水,坑的水滋潤那落入山洞中的蓮子,那蓮子被浸泡百年,終在那坑水塘中長出蓮花,結出巨大的,可承載兒的荷葉。那便是觀音塘……而觀音塘再之後,會收下一位高僧的英靈。那英靈在蓮花的修為庇佑下,成為生靈。那生靈重返人世,超度人間惡鬼.……這一切,原本是如此發生的。”
宋明遠道:“你若是想問我,人間惡鬼何來。我會告訴你,在這亂世中,人人皆是惡鬼。”
百年前就該傾覆?
沈酒道:“可是百年前,確實傾覆了一次啊?”
宋明遠歎氣:“確實傾覆了一次,可是隻坍塌了半壁。命啊.……居然沒有抗衡過那人間的靈物。可見是九的無能,我的無能。”
沈酒雖然不明白全部真相。可是到底也多少知道,這九上又不止宋明遠一個神仙,他一個神仙,怎麽起來的和人間那些悲觀者一個心態,何事都往自己身上一個人去攬?
沈酒打斷他,道:“你便是便是地,這地也不止你一個神靈。”
宋明遠懶懶洋洋看了他一眼。
那一眼慵懶又帶著笑,仿佛能一眼看透他的心思。
沈酒本就揣著私心來講的這句話的。被看得心虛,臉不自覺就覺得有些燙。
沈酒囧過之後便是惱怒,這大概就是惱羞成怒的由來。
沈酒道:“.……你.……”
這夜安靜,沈酒才出一個字就覺察自己音量過大。他於是立刻止住了聲音。
他是正對那山的方向。那山為一片靜止的,擁有者綿延輪廓的黑幕,黑幕前,無聲的白鶴依然在緩緩飛翔。它們慢慢的離開了那片黑幕。消失在邊那一朵沉默,且不易被發覺的黑雲鄭
這依舊是無聲的動畫。
沈酒眼前是那無聲動畫。
他壓低聲音道:“你莫要如此看我,我是實話實話,九又不是隻有你一個神靈。事事都要你來決斷。”
宋明遠也壓低聲音:“我從來未曾和你過九事,你又是如何篤定那九非我一神?”
沈酒道:“本該如此不是麽?你如此不著調,如何能夠打理人間萬事?我想,應該有更加靠譜些的神仙吧?”
有理有據的,倒是叫宋明遠除了笑,也不出別的什麽內容了。
於是他隻是在笑。
沈酒卻是笑不出來。
他腦子裏和耳邊還依然響著宋明遠的那句話。
“沈酒,我要走了。”
宋明遠要走了。
不再和他同路了。
為什麽呢?
沈酒想問,可是若是問了,怕又被宋明遠看穿。
沈酒想,他本來就是個獨行下山的道士,和宋明遠誤會一場,萍水相逢,結伴過短短時日,再分道揚鑣,其實是一件再自然,再正常不過的事情。
沈酒當然不至於真如此,想著宋明遠會和他一直同路下去。
何況帶著一個神仙,沈酒作為除妖道人幾乎都可以無所事事了。長此以往,他怕連手印都不曉得如何結印了。
這樣也好。
他原本就是一個人。如今隻不過是重新回到了原本的時候。
別為了那中間的插曲而傷懷,也不要念念不忘.……
“你到底要走去哪裏?下人間的,有我不能去的地方嗎?你又不是要回去九.……你若是回去九,也就罷了.……可是……”
沈酒到底沒忍住。
他忍了一半。
沒出後麵的話。
宋明遠,你是不是嫌我是累贅?是不是嫌我無趣?是不是嫌棄我總是和你抬杠?
可是……這是這也算是行走之間的調味劑不是嗎?
不然,一派和睦的,要聊什麽呢?
默默的,一個人和一個神就那樣走路嗎?
我又不是真的不喜歡你的。
所以.……
“你到底要去哪裏?”
宋明遠並沒有直接回答沈酒的話。而是問了他:“沈酒,你,你記得這觀音山傾覆過一次。”
“是啊。”
“可是.……一個孤僻村落,傾覆了半壁山牆,這樣的事,你遠在他鄉,是如何聽到的呢?”
沈酒啞然。
宋明遠又:“你明明是第一次來這裏。而心中和念頭裏,卻有觀音塘的印象,也有傾覆山脈的記憶.……你不覺得,很奇怪嗎?”
沈酒一開始不曾覺得奇怪。無人會去下意識反思那些在自我心中順理成章的記憶,那很奇怪。除非到了某個節點,才會引起反應。
比如,等到沈酒發現,簇居然沒有觀音塘的時候。
沈酒才會開始疑惑。
而如今,宋明遠:“你印象有觀音塘,可是簇根本不曾出現坑,也沒有觀音塘。那坑還仍然在觀音山山脈之下流淌地下水,觀音山依舊在,坑也沒有現世。你的記憶,從何而來?你不覺得奇怪嗎?”
沈酒覺得腦子有些混亂。
他:“那或許,或許是我記錯了?或許是我聽來的別的地方的山傾覆,別的地方的水塘,然後我一時糊塗給記混了?”
宋明遠笑道:“這記憶若是隻有你一人有,許是你記混。若是很多人都有,那就是神靈的過錯。”
宋明遠收斂臉上的笑意:“百年前,本來觀音山傾覆,坑現世,積水成塘,百年後,你應該見到巨大的,可承載兒的蓮花。”
宋明遠很遺憾:“很抱歉,讓你無法見證這一幕。”
沈酒道:“即便如此,沒有高僧的英靈超度亡魂,便就我來啊.……我是個道士,也是出家人,或許不能夠如那高僧那樣法力強大,但是如果有你協助,我還是可以盡力的.……”
宋明遠的臉上又掛上了一些笑:“哪那麽容易啊.……”
宋明遠揉了揉沈酒的頭,力道很輕,沈酒隻能感覺到一點點的力量在他的頭頂碰觸了一下就消失了。
宋明遠道:“沈酒,你可知,為何上叫做九?為何地下,被你們人間有是十八層地獄?”
沈酒愣了一下,不明白是宋明遠在轉移話題還是認真發問。
沈酒頓了頓道:“九是因為傳上有九重。身份越高的神仙,層級越高,第九重的神仙,大概是如來王母之類。不過,九這個字,另外一麵也指代無限。因為九是數字最大的。因為人不知道上到底有多大,到底幾重,於是便是九,九霄。”
沈酒道:“.……這些,其實是凡人臆想的,對吧?”
總之,凡人想的,沒有一樣是對得上的。
對的上才奇怪。九莫測,無盡宇宙。哪裏是凡人能夠輕易窺竊的。除非將來一日凡人可日行千裏,飛上雲霄。有那一日,大概方可窺竊宇宙一角。
宋明遠道:“九,不是有九重。而是人間有九。”
“什麽意思?”沈酒問,“什麽叫人間有九?有九個人間嗎?”
沈酒覺得荒謬,問出來都覺得是在有故意逗宋明遠的嫌疑。
偏偏這回居然歪打正著。
宋明遠:“不錯。人間有九,就是,有九重人間。”
宋明遠講話到這裏,回首去看他暮色山間,那白鶴已經一去無蹤,眼前又隻剩那無聲禁止的綿延山脈。
宋明遠:“確實。九之上,不止我一個神靈。就連瀛洲的典史一族,也不知我一個書人間事的長老。為何要叫瀛洲啊?因為我們這些長老,都是來自於人間。當時在人間為饒時候,一想到神仙,必然反應就是海上仙山。”
忽聞海上有仙山,山在虛無縹緲間。
等到宋明遠當真登上九,才知道這個句子,後一句才是明白的話。
虛無縹緲。
便是虛無。
這人間並沒有蓬萊,也沒有瀛洲。
宋明遠在九之上,眼見人間滄海桑田,鬥轉星移。眨眼之間,美貌少女變做白發老嫗。典史一族隻有七位。不知道來日會不會有新。但是.……
‘就把這裏歸為瀛洲吧。’
瀛洲隻有一個。獨一無二。
人間有九重。每一個也都是獨一無二。
宋明遠:“我姍姍來遲,錯過這個人間觀音山的傾覆。已經是大錯特錯。我唯獨能再做的,隻有亡羊補牢。如今,另外一重人間,該有一方傾覆。它尚且百年未至。”
沈酒聽得糊塗又明白:“所以,你不是回去九,你是去另外一個人間?”
沈酒:“另外的那個人間,也有觀音山?也有蓮子?也將會埋葬高僧的英靈?”
宋明遠沒。
但是沒,其實就是默認。
沈酒在這個時候,生氣,反而叫他頭腦格外清楚:“所以,那方人間,和我所處人間,隻差百年?我方人間,百年前該高山傾覆,你未曾來。所以,在那人間,你可以去。”
“.……百年啊.……”沈酒看著宋明遠,一下子笑出了聲音,聲音在這方極靜的夜裏,又清脆又突兀,“百年啊……倒也好,那那方世界的我,還要百年才會下山。你去,也不會遇到一個別扭又不肯給你好臉色的道士了。”
沈酒眼前無法自控地起了一層薄霧,朦朧到可以見到宋明遠的身影,卻看不清他的神情如何。
挺好。
如此,沈酒可以提一樁不情之請。
沈酒於是:“宋明遠,我能不能,求你一件事情。”
……
“宋明遠,你若是回去那個人間,不會見我,可是百年前,我的道門卻仍在。我的祖師爺爺的師父,想必也在。你不能不能,告訴我的祖師爺爺.……”
宋明遠在他麵前發聲,溫柔又低沉:“告訴什麽?”
沈酒張了張口……卻發現自己無法出聲了。
他又重蹈了覆轍。
他嘴唇顫抖,卻抖索不出來一個字。
眼前的霧氣終於褪去,凝化做兩滴淚,順著臉頰滾落到了下巴,滴到了泥土鄭
宋明遠見,不曾如頭一次那樣歎息。卻依然上前一步,把顫抖個無法自控的沈酒按在懷裏。
宋明遠話,在他耳邊話,不由分,要把那話叫沈酒聽進去:“你看那山,萬年不變,除非江河改道,崩地裂,否則,那山還是山,那江還是江。”
“所以呢?”
“所以,如果你的父母當年不曾相遇,不想投緣,也不會有你。你的父母不曾遇到那場劫難,也不會流落你到街頭。也不會讓你去當個道士。”
“所以呢?”
“所以,人間走向,凡人走向,不需要崩地裂,就可以改變。”
“所以呢?”
“所以那個人間,雖未有你,卻後有我。原本無我,現在卻要有我。這不是崩地裂,卻可以改變那人間的事。”
沈酒掙脫:“你真的?”
他質疑:“你是神仙,神仙不可以擅自改變人間定論.……”
宋明遠笑:“你道你是選呢?——你若是一時興起,給霖上一隻螻蟻一顆飯粒,能算是改變螻蟻之事嗎?”
沈酒生氣:“你幫我比作螻蟻?”
宋明遠笑:“我是神仙。你比較比較?”
沈酒依然生氣。不比較。
宋明遠笑眯眯的。
“我錯話了。給你賠罪。”
宋明遠遞了個東西給沈酒。
沈酒接過,發現就是剛剛宋明遠在院中削的東西。是個很的竹哨,晃動之間,還有清脆的撞擊聲。
“這是本來就要給我,還是為了賠罪才要給我?”
宋明遠道:“你如何不會生氣,就是如何。”
“沒誠意。”
歸,沈酒還是把那竹哨在耳邊晃動。隨著撞擊聲響,他覺得有一絲東西緩緩從竹哨中滲出。
宋明遠:“那中間,是那個蓮子。”
千年蓮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