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七十七章 人世間
容城道：“難道，沈安良就沒有認出來你是當年的酒保？或者，這些年，沈柏良從來沒有讓沈安良發現你的存在？”
酒保樂了，他隻回答第一個問題，他反問容城：“你難道會認得五六年前和你一句話都沒過的路人甲啊？”
酒保態度倒是豁達，他反問的豁達，回避問題回避的也豁達，反而讓容城覺得更加奇怪，容城才十九歲，沒有學會大人那套社會的眼力見的做法。容城講：“所以，你從入了沈柏良的戶籍之後，就從來沒有見過沈安良和其餘的人嗎？”
“對呀。”酒保手下忙個不停，嘴巴也沒閑著，在酒吧紛擾的環境中，他們倆的談話舉止倒是十分的應景，因為應景，也不惹誰的主意，“戶口問題是我當時最大的麻煩。我當時其實也就是抱怨一句，根本不指望誰能幫我.……我當時又不是沒努力過，沒想過辦法，想啊，找居委會，找街道辦.……甚至連福利院我都找過，我那個時候覺得，隻要能落戶，落到哪裏都行，福利院都校結果還是沒得結果。哎，我也倒黴，都是棄兒的……我親爸媽扔我的時候甚至都沒想過丟個定位準確點的地方，怎麽不丟福利院呢？我後來在街上吃百家飯長大，也沒人告訴我，我這個身份，應該去福利院……福利院怎麽就存在感這麽弱呢？”
酒保極其痛心福利院的宣傳不到位，：“.……沒想到沈柏良就幫我解決了。安在他的名下是因為這樣最省事。但是他的本意就是幫我落個戶。並沒有想更進一步來幫我的。人家幫我解決燃眉之急已經是大善人一個了，還想怎麽樣？我又不是女的，還能指望撞上灰姑娘和霸道總裁文上的內容呢？——我還真指望了。如果不是我這樣指望過，你能在這裏見到我嗎？”
酒保的一臉坦然和明白，他繼續道：“何況，沈柏良也沒有義務對我的人生負責.……我是他什麽人啊.……要不是我戶口後麵沒有遷出去，我死了也就死了，都不會去驚動到他在國內的弟弟。”
容城看他，越看越覺得酒保陌生的很，容城忍不住問道：“你真的是.……酒保嗎？不會是別的鬼假扮的吧？”
容城這樣著，作勢又要去捏一下酒保的下巴，被酒保偏頭給躲過去了。
容城撲了個空，忍不住笑起來，他看酒保也笑，又忍不住：“你既然看得這麽豁達……那後來又是怎麽回事？”
容城眼睛故意瞄酒保的手腕，那白瘦的手腕上幾道疤痕清晰可見。每一道疤都是清清楚楚，酒保講過，他除了二十歲生日好好過之外，之後每年生日都表演割腕，一年一次，從二十一歲的那一道到最後二十五歲，中間也有四年，四年時間，都沒有填平一分的疤痕，完全可以想見到當時那傷口該如何刻骨。
酒保依然是一臉的無所謂，這酒保，白是那樣的哭唧唧和悲傷逆流成河的樣子，到了晚上，在五彩斑斕的燈光下，反而顯得有了一種遺世獨立的清醒。他似乎永遠都在扮演格格不入的獨立者。也不知道這兩麵，悲傷和清醒，到底哪一麵是真實的酒保。
遺世獨立的清醒酒保：“觸景生情唄，沈柏良沒記得日子，我記得。我每年生日，都會讓我想到我認識他的那.……”酒保講到這裏，認真看了容城一眼，：“其實我有點後悔。”
容城還在猶豫到底要不要來一口的時候聽到這個，立刻追問：“後悔什麽？”
酒保：“後悔把戶口上的生日定在我們第一次見麵的那.……太不吉利了。你想，那是沈安良初戀失戀的紀念日耶！”
酒保越越懊惱，手下依舊不停：“所以，這簡直就是意，是最大的bug！我們倆初見的日子，我的生日，是人家弟弟的失戀紀念日。這走向，不管是影視劇還是，都注定BE！大意了。”
容城無語，順口接道：“可不是，你早定個情人節或者國慶日，不定還能好點。”
酒保搖頭，一臉故作高深：“情人節更不吉利了！東方情人節，牛郎織女一年就見一次.……西方，瓦倫丁節，那瓦倫丁怎麽死了？當我不知道？你以為網上的FFF團是隨口講的就有的嗎？人家也是有事實依據的好不好？”
容城徹底無語。這好好展開的走向，都不知道被酒保給扯到哪裏去了。
容城提醒一句：“你這杯子，快擦破了。”
酒保‘哦’一聲，換了一個杯子，繼續擦。
總算是中斷了一個亂七八糟的展開。容城心裏鬆了一口氣。他決定繼續把剛剛扯歪的話題帶回正途上。他：“警察通知沈安良來的時候，你就在一邊嗎？”
酒保點點頭。
容城又：“那沈安良是個什麽態度？我是，從頭到尾的態度。”
酒保回想一下，：“莫名其妙的。自己哥哥忽然戶籍下麵多了個陌生人，四舍五入，都算是自己的侄子……他當然第一反應是莫名其妙的。”
這倒是可以理解。對一件陌生的事情，頭一個反應是疑惑是人類和所有生物的本能。就連山裏的老虎，如果沒見過人，第一反應應該也是疑惑，進而再試探到底戰鬥力如何，以及能不能吃這個問題。但是第一反應是困惑是逃不掉的。
“那後來呢？”
酒保又回想一下，：“後來還能如何，後來他就先應付警察了唄。因為是自殺，所以案子了解很快。該讓他簽字他就簽字，該讓他做什麽就做什麽。該付錢就付錢.……”
酒保：“他是處理完了這一切，才走出去給沈柏良打電話的。”
沈柏良在電話那頭講了什麽，他自然聽不到。可是酒保當時清清楚楚聽到了沈安良這方的對話的。
“沈XX，你知道嗎？”
“對……我剛剛知道.……警察給我打電話，發現一具屍體。”
“你有什麽要和我解釋？”
“.……就這樣？”
“.……那我要如何處理呢？我簽字了，也付了火葬場的錢。”
“.……你真的就沒有別的解釋嗎？”
“.……行吧。”
電話很短，的也簡練。沈安良從頭到尾沒有什麽情緒上的變動。平靜的很，而酒保也沒有從這以上的言語中得到一點關於電話那頭沈柏良的具體反應。
一般電視裏該有的反應，他都沒有看到。
這倒是出乎容城的意料，容城問：“你想要他們兄弟倆有什麽反應？”
酒保：“比如震驚啊，激動啊，難以置信啊，不停質問‘怎麽會這樣怎麽會這樣！’然後沈安良在一邊不停安慰‘你冷靜點你冷靜點’，一些‘人死不能複生’‘你要保重自己’之類的話.……”
容城翻了個白眼，他一直覺得泰國同胞情緒比較多變，沒想到國人也如此戲精，果然下大同。容城道：“然後是不是你還想在旁邊淚流滿麵一下？”
酒保點頭：“我當時還想著，沈柏良連夜做飛機回來，趴在我的屍體上放聲大哭，最後食不下咽，要死不活，我一縷遊魂相伴再側，可惜相見不相知.……”
酒保腦洞放任到這裏，又喪了下去，：“可惜了，等到我骨灰都涼了，他都沒有回來。我就心虛了，覺得沈柏良肯定是生氣了，就跟著引路人走了。”
容城抬眼，看酒保一眼，：“引路人？白老師啊？”
酒保點頭：“嗯呐。我們這邊的人，叫他白先生。不叫他白老師。你們人世間叫他老師啊？”
容城也‘嗯呐’一聲：“他在人世間的掩護身份是老師。”
酒保‘難怪’了一句。酒保：“我看他的模樣，確實有點像那麽一個老師的樣子的。——不過當時白先生感覺不太好，虛虛容若的，比我還像個死人。”
酒保到這裏，忽然想到了什麽，又：“早知道我要在暫留地呆這麽久.……我還不如留在人世間呢。至少還能看到沈柏良。我還寫了遺書，希望骨灰撒到大海……我以為會是沈柏良親自給我撒灰呢.……”酒保很哀怨的歎了一口氣。
要是到這個，那容城就不話了。容家沒有馬後炮的喜好。若是容城這個時候告訴他，如果當時酒保跟著沈安良回家，隻怕早就被容嘉嘉給看到了。而本著上好生之德這事，就算是遺體真的快準狠的給燒了，容嘉嘉也能把酒保做成靈鬼，至少讓酒保和沈柏良告個別。再奢望一點，酒保可以以靈鬼的身份在沈柏良身邊多生活一段日子。
而且當時百分百，屍體應該沒那麽快就燒掉。大概也會在停屍房留幾的……吧？
自古掌燈人或者指路人尋魂兩種。第一個是死者親屬托付。這個需要掌燈人出麵，第二就是亡魂直接上門。或者下帖。上門和下帖這事，好像容若都經曆過。
但是現在講這種事情又有什麽意義呢？徒增懊悔罷了。人也死了很多年了。屍體骨灰都根據遺囑撒到大海去了。想想也是有趣。這個酒保，和沈安良，到底算不算緣分呢？沈安良指引沈柏良遇到酒保，最後，又是沈安良送走了酒保。這段插曲，因為他而開始，也是他親手畫上句號，宣布結束。不管有意無意，意人為，沈安良都在沈柏良和酒保這段插曲中充當了戲份不輕的角色。
容城很是唏噓。這片唏噓最終化為了一聲極其短暫的歎息。容城的歎息聲在這喧嘩的酒保中絲毫沒有引發任何的側目。連酒保都沒櫻
酒保似乎又振奮了精神。不知道是不是那句容若的話給了他鼓勵和希望。他就守著這個的酒吧，保持著這一成不變的漂亮，守著這吧台後麵，等到有朝一日，有一個叫沈柏良的入卷魂，推開這個酒吧的門。點點吧台，：“來一杯初戀十八歲。”
……
在暫留地度過了二十六之後。容若的脖子上的疤痕已經完全淡化了下去。十分感謝美膚貼。容若是在和鄰居家的孩玩耍的時候提出告別的。
容若和容城大多在暫留地當宅男，容城還有去處走走，但是隻要忘川途出現入卷魂，那麽容城就被禁止進入酒吧。對此容城很是鬱悶，但是容若卻沒有意見：他的年紀禁止進入娛樂場所，好容易容城也有光明正大被拒絕的機會，容若沒偷笑就不錯了。
容若和鄰居家一家提了告別的事情。
女鄰居愣住，倒是她家的孩，奶聲奶氣問容若：“哥哥要走嗎？哥哥和大哥哥都要走了嗎？”
容若：“對呀。哥哥和大哥哥在這裏留了很久了，可以走了呢。”
女鄰居還是在愣著，她下意識道：“這麽快？”
容若道：“不快了……挺久的了。阿姨您忘了，我和我哥哥可是比你們早來的。”
男孩子平容若懷裏，他十分喜歡容若，將近一個月的時間相處，對於告別尚且懵懂，可是依然可以理解，告別就是‘以後見不到這個哥哥’的意思。
男孩很不情願，扁扁嘴就要做出一副哭相來。
容若揉揉他的頭，親了一親男孩鼓鼓的臉蛋。
他對這一切束手無策。
哪怕是明明知道這一家人死於非命。他們依然束手無策。九方世界，這家人並非來自和容若容城同一片的空間。且不知道那方宇宙是否同意存在指路人，但是既然那方束手無策，作為這一邊的指路人，也是沒有資格插手的。
容城曾經也為這一家人歎息。但是多餘的話也沒有出口。
青銘送了他們回到陽世。
重新感受陽光熱度的那一刻，其實並沒有想象中的‘恍如隔世’的感覺。暫留地的布置實在是和人世間太像了，簡直是精確模擬。人間世有的暫留地一樣不缺。有陽光有霧霾，有流水有沙灘，酒吧商場專賣店，手機都自帶更新。以至於容城容若回到人世間，都沒有反應過來。
直到容若看到沈柏良。
是了，暫留地沒有沈柏良。
這裏是人世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