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六章 厲鬼
到最後,慧箜也沒告訴他。
因為佛家一般隻渡化,並不會去降服什麽,也不想要去除掉什麽。
佛家提倡性,又講究克製。遇到饑餓的虎追逐路人,都不會去把虎趕走,因為即便趕走了這一次,隻要虎還饑餓,依然還會去撲食別個。可是饑餓覓食乃是本能,你難道要去渡它違背性食素不成?當然不成,於是舍身飼虎。
賀蘭予若是知道這些,隻怕會以為慧箜要舍身渡鬼。根本不會允許慧箜去查看什麽究竟了。
“那二,好多地方都有,不光客棧大堂和簷樓。”賀蘭予用手指細細的撫過看到的第四個像。
這個像要比客棧和別處的另外兩個要清楚多了。
女子的眉目終於顯露了出來,這一次刻畫上的劃痕少了許多,仿佛是刻畫者當時的情緒平緩了許多,不再那麽暴躁。
賀蘭予:“這個劃痕,也比客棧的要淺一點。”
慧箜拂過泥麵,這次的像刻在一個巷的轉角口,是一處人家的後院,牆皮剝落,露出摻雜稻草的泥胎,他們在其中一個很低很暗的泥胎麵上發現的這個像。
慧箜回憶了之前幾個刻畫的發現地:“第一處是客棧,第二處是一家鞋店的門板,第三處是廢棄的牌坊上,算上這裏,再加上二的簷樓……你有沒有發現有什麽聯係?”
這是在問賀蘭予。
賀蘭予想了一下,再想了一下。
“沒櫻”
慧箜:“這裏越走,越到城外了。”
簷樓是個戲台,水榭戲台。
原本是城中的權貴圈了城外半片湖做私宅,蓋了一座華府。結果華府未過半,權貴人家的禍事就臨了頭。
看華府的建圖,原本有七十七棟雕梁,六十六處畫柱,水榭戲台要刻蓮花,要有錦鯉,還有一處湖心島,上養仙鶴,種梅花,搭草廬。要乘畫舫觀花,要隔水聽戲,還要蓋一高台,看萬畝紅蓮。
這華府蓋了四年,到鄰五年,高台才過半,湖心島上養了仙鶴,卻因為水土不服沒熬過嚴冬,中了梅花,卻隻開了一年,草廬早塌,畫舫沉湖。隻一戲台,石刻蓮花,錦鯉團團。那戲台最終保留了下來,作為城中百姓聽戲所在。
也算是一種敬告。至於敬告什麽,百姓哪兒懂?
圈了城外湖水的華府自然不會在城中,簷樓也不會。客棧作為商旅所用,自然選址在越進城門的地方越好。
隨意慧箜和賀蘭予發現的第一幅刻畫像和簷樓的像,隔得很遠。
客棧的那副,戾氣最重。
之後緩緩。許是刻畫這像,是一種宣泄。
所以等慧箜和賀蘭予看到簷樓的像的時候,那種戾氣幾乎消失了。
他們終於看清了這個像上女子的麵目。
算不上美麗,甚至都夠不上清麗,在閱美人無數的賀蘭予眼裏,這個女子甚至夠不上‘麗’的邊。看是他要承認,這個年輕的姑娘,神情溫柔,令人舒適。若是讓媒婆來,大概屬於‘宜室宜家’的類型。
賀蘭予多少有點失望。他至少在之前,還想過會不會是什麽大美人之類的。
但是他不敢在慧箜麵前表露出來。
因為在出家人麵前談論美色,屬於犯戒。
他甚至可以想象地出來慧箜會用什麽樣的眼神看他。他許不會什麽,但是心裏一定搖頭。
賀蘭予給心裏腦補的慧箜一個大白眼:是是是,地萬物,都是美好的。可是能讓詩人作詩飲酒的,還是牡丹和曇花。
慧箜根本不在意賀蘭予此時的神遊外。
他:“這裏的鬼氣淡了很多。”
他鬆一口氣:“想必它一時半刻還不會害人。”
賀蘭予好奇,:“這個比鬼還凶的……東西,畫幾個畫就能消磨自己的鬼氣?”
他覺得簡直不可思議:“那還挺……雅的……”
慧箜:“這應該是生前的執念。”
賀蘭予:“所以我還是猜對了。這個畫上的女子,是這個鬼的寤寐思服之人。是個男鬼咯?”
他:“那就讓它畫唄。它隻要畫幾幅畫就能不暴躁,它指畫畫,又不害人。”
慧箜:“我們知道,別人知道嗎?”
賀蘭予一愣。
慧箜繼續:“它能觸摸到實體,它也有實體,別人會看見它。”
賀蘭予下意識順嘴一句:“那就讓人看唄。它隻是畫畫啊。”
慧箜輕歎一聲,:“它是鬼。”
他強調:“他比鬼還凶。”
賀蘭予沒話,但是表情告訴慧箜,他沒明白慧箜的是什麽意思。
慧箜再次歎氣,直接道:“它可能是一隻厲鬼。”
厲鬼。並不是一個很罕見的詞語。戲文裏常見,一般在冤案苦主的台詞裏;罵饒時候也有的時候會帶上那麽一兩次;詛咒什麽的就更常見了。
可是一般人,其實是不知道厲鬼是如何形成的。
他們往往獲知信息的渠道也不全麵。所以會以為,自殺會成為厲鬼,或者自殺的時候穿上紅衣,厲鬼的攻擊程度會跟著加倍。
所以在戲文中,若是年輕貌美的女子穿著嫁衣殉情自殺上吊被害,往往都會成為厲鬼,引發後續的事端。
但是其實厲鬼的成因十分可怖。
厲鬼,要‘食其同類而成之,嗜其魂,啃其魄,難有全者之態。’
翻成白話文,就是鬼要吃掉鬼,才能夠成為厲鬼。成為厲鬼者,戾氣橫生,與陽世格格不入,在陽世越久,暴烈程度越重,最後五感失控,開始食人。
那就是入魔的開端了。
賀蘭予被這樣的科普驚嚇的久久不能話。
好半,他才結結巴巴:“真,真的有魔頭啊?”
慧箜很淡定:“佛陀雲六界眾生,一切有情。有神有人有鬼有畜,為何就不會有魔呢?”
慧箜的很隨意。
賀蘭予卻陷入沉思。
他沉思了一路,連乘船離開簷樓的時候都在沉思,以至於差點讓船觸石下沉。
眼下是初春,還涼,落水的滋味並不會好受。
賀蘭予也受驚,手忙腳亂把船穩好,他忽然想到什麽,問慧箜:“若是我們落水,被淹死了,會不會被那個厲鬼把屍體撈起來吃掉?”
他又想到:“不對,若是我倆落水,我是死不聊。”他放鬆笑,“我也絕對不會讓師父有事的。”
他問慧箜:“厲鬼,會殺我嗎?能殺我嗎?”
“千萬不要想。”
慧箜也是第一次正式接觸厲鬼。他半知半解,但是十分嚴肅,一點也沒有兒戲的意思。
“你要渡化,是要想著來生的。”
“厲鬼沒有來生嗎?”
“厲鬼吞吃了他饒魂魄,毀了他饒來生,怎麽可能自己還會有來生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