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52 病
忽然間，她聽到空中傳來極其微弱的聲音。
顧念身子微微往前湊了湊，這才聽清楚他說的什麽。
“起來吧。”
“謝皇上。”顧念輕聲說道，她的雙腿因為跪的久了，竟有些麻木了。
她雙手扶住地板，緩緩的站了起來。
麵前是白色的紗帳，空氣中隱約傳來荷葉的清香。
“你很怕我嗎？”那聲音有些沙啞，極其微弱，卻帶著一股力量，也許那就是天子的氣場，顧念這樣想著，一步步往前走去。
紗帳飄動著，顧念隱約看到一個男人的身體躺在床榻之上，絲毫沒有動彈，若不是聽到那聲音，她定會以為這是個死人，因為完全感受不到一絲生氣。
“不怕，從未見過聖顏，有些好奇。”顧念淡淡的說著，仍舊是低著頭。
“果然是顧承言的女兒，倒是挺像的。”他仿佛在陳述一事實般，語氣裏又帶著一絲讚美。
顧承言是個怎樣的人呢？有名的劊子手，皇上的走狗，說自己和顧承言相似，到底是哪一點呢？
殊不知，皇上所讚美的正是顧念的回答。
未見過聖顏，卻是好奇，這天下人哪個不怕皇上的，顧念非但不是怕，卻是好奇，好奇意味著什麽，包含著對他的崇敬，還有皇上的神秘感。
“你走過來，讓我看看。”
那人話音剛落，顧念便走了過去，將白色紗帳收起，望向這個男人。
傳說中能夠將玄國軍隊擊退的人，又為了異國女子，變了後宮之道，將她封為一國之後，現如今卻是一五六十歲的老人模樣，絲毫沒有南宮靈口中的大英雄模樣。
但也是這樣的一個男人，讓天下的女人為之瘋狂，不惜一切為之犧牲一切，隻為了那虛無的繁華。
她見過淩妃、見過柔妃，也見過皇後，她們的模樣，宛如少女一般，在她們的身上，絲毫看不是歲月在她們身上留下的痕跡。
顧念在心中，想象過無數遍有關皇上的樣子，但從未想到過這副模樣。
眼前的這個男人，歲月在他身上留下了太多的痕跡，他的頭發近乎半白，眼角的皺紋也十分明顯，就連那雙手，也枯瘦得厲害。
若不是那雙手還能動，顧念還會以為那是一根幹枯的樹枝。
她注視著這種臉，眼角周圍也已經凹陷下去，而他的眼睛好似蒙著一層灰褐色的紗，十分渾濁，就連他的臉頰，隱約帶著黑色，不像是營養不良，而是中毒！
這兩個字突然浮現在她的腦海中，白發和皺紋可能是因為關心朝廷之事，但那幹枯的手和發黑的臉，絕非是這些原因。
他身為赤國天子，禦膳房皆是上等的食材，自然不會出現這樣的情況。
若是中毒，這一切就能解釋了。
但皇上中毒，宮中的太醫怎會不知道？
若不是有人故意為之，但也不可能.……
“你在想什麽？是不是覺得我很醜？十分恐怖？”他說這句話的語氣，竟是帶著笑。
“我自己的模樣，我還是知道的，不過是個病入膏肓的老人罷了。還有什麽可說的呢？”
那幹枯的雙手無力的搖擺著，卻又放了下去。
顧念趕緊走過去，將這雙幹枯的手放在了被角裏。
“倒是機靈得很。”他又誇獎道。
“臣妾不敢。”
“隻是相貌算不上絕色，卻比不上之前的幾個。”皇上笑著說，那雙幹枯的手再一次抬起來，隨後又放了下來。
“比較漂亮的兩個人，一名為蕭淩兒，另一個名為卿緋月。”顧念淡淡的說著，深感眼前的男人，是真的老了。
不過是一盞茶的功夫。連前幾位貴人的名字都未能記住。
“她們兩人倒是有趣，進來的時候，極為自信，等看到我這副模樣後，一臉驚訝又恐懼的表情，像是看到了什麽怪物，絕美的那一個，盡量在抑製住自己的恐懼，但還是被我發現了。”說到這裏，皇上竟忍不住笑了起來，似乎將這兩人當做一個笑話。
顧念卻明白，這天下的女子，大多都以為皇上生得俊美，極具帝王風範，但如今皇上病重，雖受到病痛的折磨，生出了許多白發和皺紋，但看他的樣貌，年輕時不失為一俊美男子。
但蕭淩兒就不會這樣想了，她身為大將軍的“女兒”，實則是一名乞丐，做的是攀龍附鳳的夢，本以為能夠憑借自己的美貌，奪得皇上的芳心，但她失策了。
自她看到聖容的那一刻，她就注定會失敗，因為蕭淩兒內心的醜惡，一覽無遺。
而卿緋月是吏部尚書之女，閱曆自然比蕭淩兒豐富，即便看到皇上這般模樣，也會抑製自己的驚訝。
但皇上是誰，統領整個赤國，自然不是簡單的人物，單單幾個女人，他怎會看不出這些人的心思。
即使卿緋月掩藏得再好，會被他識破。
而那些自認為能夠用自己美麗的外表來獲得聖寵的人，卻是披著一張美麗的外表，擁有一顆極為醜陋的心。
他歎了一口氣，卻又笑著說：“南宮靈倒像個孩子，看到我這副模樣，也不覺得可怕，還給我講笑話，要我放寬心，說我這病啊，一定要聽太醫的話，病才會好。真是個好孩子。”
顧念聽到他此番話語，漸漸放鬆下來。
此刻，她坐在這寢宮中，皇上好似在和她拉家常一般，毫無避諱，直接說出了自己的感受，一點兒都沒有皇上的架勢。
“靈兒經常說皇上您是一個大英雄，所以才不會怕。”顧念卻道出了南宮靈的真正想法，靈兒本是心性善良之人，並一直堅信自己的觀點。
隻是，人都會老的，大英雄也會有老的一天。
顧念仿佛在她身上看到了自己的未來，若顧承言一句不說，她也要永遠待在宮中，直至老死。
“還有個女子，性情豪邁，倒像玄國人，一點都沒有赤國女子的溫柔。”他口中所說的，除了韓芠還能有誰？
顧念和韓芠接觸不多，或多或少也有些了解，但也不是簡單人物，能夠留到今天，還能看到聖容的，都不是簡單人物。
這其中，南宮靈是個例外。
當皇上說到玄國二字時，眼底竟閃過一絲悲傷地神色，卻立刻消失了。
顧念深知，皇後也是名義上的玄國人，但玄國人擅長騎馬射箭，大多豪邁。
而他看到韓芠時，自然而然的聯想到了玄國人，卻又想起了皇後，不知覺的悲傷起來。
就顧念接觸皇後以來，絲毫沒有在皇後身上發現玄國人的影子，如此端莊大氣，又賢良淑德之人，完全是赤國女子的代表。
“我看你進來時，一直看著我床榻旁的荷葉，很好奇嗎？”
皇上並沒有說出顧念心中所想，而是借由這荷葉來表達的自己的意思。
“蓮子茶是皇後極愛的，皇上將荷葉種在這裏，無非是睹物思人。”顧念也沒有遮掩，從她踏進長生殿的時候，她先是注意到那茶壺，又是那巨大屏風之上的荷葉畫，如今又是活生生的荷葉，這一切怎會是偶然的呢？
“顧承言教導得好啊！分析得很對。”皇上笑著說，將目光轉向那荷葉，絲毫沒有悲傷的神色，隻是淡淡的笑著。
“皇上，這裏光線不好，長期將荷葉放在這裏，不僅不能淨化空氣，還會釋放出毒素，恐怕.……”
未容顧念將話說完，皇上直接打斷道：“你去看看，那盆的周圍是什麽？”
隻見，顧念緩緩的走了過去，卻有幾株綠蘿纏繞著荷葉，隻因都是綠色，顧念並沒有發現荷葉周圍還有其他的植物。
要知道，綠蘿屬陰性植物，卻不喜陽光照射，比較耐寒耐陰，而皇上的寢宮，恰好滿足了這些條件，成為了荷葉的依附，自然能滿足荷葉生長的需要，那荷葉也不會容易死掉，也不會釋放出毒素。
“原來是這樣，方才沒發現呢。”顧念細細看著眼前的荷葉，那樣依附共存的植物，像是強行把它們綁到了一起，卻又因為環境得以共生。
這好比她們幾人，本是宮外人，偏偏進了這後宮，又喜歡鬥來鬥去，好似這盆中的荷葉，最終還是得依靠更強大的力量，才能活下去。
像柔妃那樣的人，身後既沒有強大的勢力，也在這種惡劣的環境下生存下來，並為皇上誕下大皇子，不知是她的幸運，還是她的悲哀。
他見顧念看得出神，亦是想到了什麽。
“你不不過是個十幾歲的孩子，顧承言到底教你什麽了，竟一點孩子的模樣都沒有了。”
顧念聽到這話，卻是想到了南宮靈。
皇上喜歡心性善良之人，也喜歡聰明人，更喜歡說實話的人。
“爹爹交給我的，都是活著的本事。”
從她遇到顧承言的那一刻，便是為了活而活，還要不停地學習怎樣活下去，懂得如何察言觀色，懂得在逆境中生存下去.……
“他交給你的，倒是挺多的，但你不是他，也不會像他一樣心狠手辣！”皇上笑著說。
當今天下，有幾個人膽敢如此評價顧承言，並稱他心狠手辣。
顧念可是清楚的記得，在她十歲那一年，有人罵他是皇上的走狗，次日那人便醉酒淹死在水中。
大家都心知肚明，卻無人敢站出來說話，自從那件事以後，再也無人敢說顧承言半句不對，因為得罪他的下場很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