雞蛋湯麵

  黎明就坐在我對麵吃他自己煮的西紅柿雞蛋湯麵，還發出了往嘴裏吸麵條的聲音，一點兒也不像是常規認知裏金貴的上等人。


  “哎夢露，你怎麽還不動筷子啊？趕緊吃，涼了味道會變差的……”


  他管得可真多。


  “小的時候，我媽媽經常會做這種湯麵給我吃，那時候我也是挑三揀四的，又是嫌西紅柿酸，又是嫌雞蛋腥，又是嫌麵條不夠彈，總之就是有很多理由不肯好好吃飯；後來我媽媽就不再做這種湯麵給我吃了，因為她生病了……”


  他說他的，我想我的；我記不太清剛剛黎明叫醒我吃麵之前做了一個什麽樣的夢，好像是跟奔跑有關。


  “那時候爸爸整天在外麵忙著做生意，很少回家。媽媽生病了他也不回來看看，隻是請了一個保姆幫忙照顧我和我生病的媽媽。再後來，媽媽就去世了，家裏變得冷冷清清。沒過多久，爸爸又再結婚，娶了現在的小媽，又生了兩個妹妹一個弟弟，家裏變得熱鬧了。可是我一點兒也不開心，我恨爸爸，覺得他對不起我媽媽……”


  我記得我在夢裏奔跑，好像是在躲避什麽，又好像是在追尋什麽。


  “我悶悶不樂了很長一段時間，是二叔一直在開導我。後來我慢慢地想通了，媽媽的死是因為病魔無情，沒人有能力挽回。現在家裏的小媽也很疼我，還有弟弟妹妹，他們跟我是一家人。我對他們笑，他們也會對我笑……”


  我終於想起了那個夢的全部：我被卷在一股洪流裏，不停地往前跑、往前跑；不知道朝向哪裏，也不知道前麵有什麽值得期待的東西能讓我這般不顧一切地往前跑；我隻是能感覺到當下很糟，我不想停留在這裏，身後更是一片不堪回首的肮髒；我隻能拚命往前跑、一直往前跑……


  黎明的故事裏有催人淚下的部分，有讓人心變暖的部分，可也並沒有多麽特別，豪門裏的故事多半都是如此，不管有多少是非恩怨，為了錢，他們最終還是會選擇在一起。他說他想通了，接受了一個全新的家庭，但是我知道，他不會在那個全新的家庭裏做西紅柿雞蛋湯麵給那些新成員吃。我還知道，在他的心裏，他的爸爸就是陳世美，他的小媽就是狐狸精，他的弟弟妹妹都是野種，他們一起謀害了他的媽媽，搶奪了他的家和屬於他的錢。不過你若問他，他一定不承認，不信你就試試看。還有就是，我覺得他給我講這個故事八成就是一個陰謀，因為他提到了他的二叔。


  第二天下午。


  臘八沒有突然出現，拉著我奔跑，再去看他外公或者是其他什麽人；我隻能按照約定走去學校後麵的楊樹下。纏人的黎明正在等著我，帶我去見他的二叔。


  去年的聖誕節，我曾來過一次黎明家，參加他糟糕的生日聚會；時隔一年，再次進來，也沒有什麽特別的親切感。


  就像他說的，他家裏很熱鬧，剛好是我討厭的那種熱鬧，令人惡心。不知道他在我來之前跟他的家人做了什麽樣的思想工作，總之我站到他們麵前時，他們那種高貴的敬畏還不如工人宿舍區裏那些嘲笑和譏諷來得更容易讓人接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