風流成性
我不知道為什麽我一定得跟黎明去見他二叔,當然,問題不是他二叔,或是其他任何人,問題是,該死,好吧,我想不了那麽複雜的問題;與其要想這些問題,我還是跟他去見他二叔好了。
我離開教室,朝著校門口走去;就覺得身後有一雙腳在跟著我。我不停下,那雙腳也不停下;我停下,那雙腳也不走上來,一直在保持相同的距離,一直跟著。我知道是臘八;他的步子大,落地重,粗野中帶著幼稚,此刻似乎還帶著些許猶豫不決。如果他是在跟我玩遊戲的話,我一點兒也沒興趣。
在走到校門口之前,臘八那雙黑色的運動鞋終於趕上來出現在了我眼前。
“黑夢露,跟我去一個地方!”
等我反應過來的時候,已經被臘八拉著奔跑在路上了。
他又在拉著我奔跑。他每次拉著我奔跑都會讓我產生一種可怕的期待:他會拉著我跑出黑金城。
我們停了下來。
麵前是黑金城最南邊的一排破房子。這房子甚至連磚瓦房都不是,隻是用木板、竹條、石棉瓦和牛毛氈搭建出來的勉強能被稱作房子的建築。有孩子的嬉鬧聲,有婦女的嗬斥聲,有狗叫聲;沒錯,這裏有人居住,多半是在礦上做臨時工的那些人從老家帶出來的老婆孩子。他們甚至負擔不起工人宿舍區裏的房租,隻能暫時住在這樣的地方;他們是比我們還要低微卑賤的人。
臘八還抓著我的手腕,他的力氣很大,幾乎要捏碎我的骨頭了。他指著一個窗口讓我看。
眼前所見跟我的幻想雜糅在一起組成了這樣一個畫麵傳進了我的大腦:木板房裏。雖然有牛毛氈裹著,還是七露窟窿八露眼兒,風和著灰塵在裏麵肆意地橫衝直撞;垃圾站裏撿回來的破舊門板用磚頭墊高,再鋪些稻草就是床;石板桌子上擱著摔癟了的搪瓷缸子,熱水瓶;缺口的瓷碗裏盛著上一頓吃剩的鹹菜,幾隻蒼蠅圍著碗邊兒打轉,想吃點兒,還嫌棄;床板上麵有一頂白線編織的舊蚊帳,破了好幾個洞;一個老頭半靠在床板上,喘得很厲害,喉嚨裏發出“呼呼”的聲音,沒有辦法放下身子舒服地平躺。
“我聽說,這個人是我的外公。他自小在我外婆家當長工,那時我外婆家是地主。外婆喜歡他,家裏就招他入了贅當上門女婿,他們一連生了六個孩子。打地主時家裏落了難,他跟一個草台班子裏唱戲的女人跑了,留下外婆自己帶大了七個子女。草台班子幹不下去以後,他又拋下了那個唱戲的女人和另外三個孩子,搭上了一個做生意的寡婦。那寡婦的孩子不是他親生的,在他得了心髒病喪失勞動能力以後,就把他趕出了家門……”
老頭的腳蓋在髒兮兮的氈毯裏,我猜不出他在期望些什麽;隻是看他腳的形狀,想必年輕時長得很帥,風流成性。
“他回來是想跟自己的子女在一起,可是我外婆還活著;外婆說,誰敢收留他,就是逼外婆去死……”
所以,我就看到了眼前這幅畫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