善人慈悲

  孫思遠癱瘓以後,整天坐在床上看書;對一個嗜書如命的人來說,癱瘓並不是一件多麽了不得的事;唯一的問題是長時間缺乏運動容易導致器官壞死,很快,他就死了。


  書生的故事對我的幫助不大,直到我發現了他藏在立櫃裏的一個紙箱子,裏麵全是小人書;《哪吒鬧海》《井岡山會師》《霍元甲》,倒不是說這些故事有多吸引人,但是翻一翻畫,的確幫助我打發了不少的時間。


  一個傍晚。


  穿格子拖鞋的婦人把我帶出了小屋。這是我第一次走進孫天嬌家裏的大屋,跟黎明家裏差不多,免不了就是那俗套的四個字“富麗堂皇”。婦人讓我站在那裏,我看到了前麵有好幾雙腳,著地用力很輕,都是坐著的;其中有一雙我熟悉的白色運動鞋,是黎明。


  “夢露啊,對於你故意傷人的惡劣行為,剛開始我也感到非常震怒,覺得應該把你交給公安局,讓他們嚴肅處理,好好教訓教訓你;但是,靜下心來想一想,我覺得還是黎明說得對呀,你種種怪異行為所暴露出來的問題並不單單隻是故意傷人這麽簡單;把你送去公安局未必能真正解決問題……”正在發聲的這雙腳微微外翻著,套在上麵的鱷魚皮鞋亮得像鏡子;我幾乎可以看到自己的身影映在上麵,是倒轉著的,十分可笑。


  “黎明家裏剛好有一個研究青少年犯罪心理學的親戚,應該能解決你的問題;你也不要有太大的心理負擔,就是去跟他聊聊天;如果真的生病了,那就吃藥,沒什麽大不了的;呃,現在我就把你交給黎明了……”


  “孫礦長說得對呀!你要感恩,要好好把握機會!”“就是就是,好好治療!別辜負了孫礦長的一片仁慈之心啊!”


  鱷魚皮鞋往後縮了縮;周圍的幾雙腳忙也跟著往後縮,時刻保持同步,唯恐落下什麽;隻有那雙白色的運動鞋安靜地停放在原地,自信,優雅,從容,不受外物影響。


  被周圍的人誇獎了幾句仁慈,孫半城居然真的以為自己是慈悲的大善人了,又對我噓寒問暖了一番,說我有什麽要求、需要什麽幫助,可以盡管跟他說。我差點兒就說了我希望能盡快回去小屋裏,繼續去看那些黑白線描的小人書。《木牛流馬》裏說諸葛亮娶了一個妻子名字叫黃月英,圖像畫得比我還要醜。


  他們沒有讓我回小屋,而是讓黎明把我帶走了。


  很久沒有出來走路,踩在工人宿舍區裏的青磚地麵上,我幾乎快忘記了如何使用自己的兩條腿。白色運動鞋就走在我的身邊。能夠聽得到腳步聲,說明夜很靜。


  “夢露,你不用擔心,我傷得不重,隻是劃破了幾處;孫天嬌摔倒時撞到了石頭,右腿骨裂,打了石膏應該很快就能好了,也不嚴重;你不要覺得有負擔……”


  黎明這話說得輕描淡寫,多麽虛偽,仿佛他們往山下滾的時候我不在場似的;與其繼續聽他說話,我更願意聽夜鶯叫喚兩嗓子,可惜現在沒有夜鶯,隻有蝙蝠;我又想起了那隻蝙蝠留在我嘴巴裏的味道,不由得嘔了兩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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