酸味書生

  我在那間陌生的小屋裏呆了一段時間,粗心的婦人沒有給牆上早已停擺的掛鍾更換電池,我便也沒有辦法知道時間;好在我有相當豐厚的經驗來打發一個人獨處的時間,這樣的時間無需計算。


  久了,我發現這間小屋真是一個寶庫;隨便一摸,就能摸出些稀奇古怪的東西。像是大小各異的彩色玻璃彈珠,被壓扁了的鐵皮火車,做月餅用的模具,還有一個上著黑釉的陶瓷夜壺。黃棕色的高低櫃左側的門有一點兒歪,我伸手去拉的時候,整個掉了下來,砸到我的腿上,蹭掉了一小塊皮。塵埃落定後,我看到櫃子裏麵裝得滿滿的都是書,全都是我從沒聽說過的名字《分陰集》《潮滿大江》《列車行》《片石集》《春之歌》《飛檄集》《綠花紅》《心泉》《春濤集》等等,很多。我拿下一本來翻看,原本白色的書頁已經變成了草黃色,黴濕氣撲鼻而來;內容全都是“月亮突然掉下來,剛巧濺濕了我的夢”之類的句子;我理解不了這樣的句子。


  “哎呀,櫃子門兒怎麽掉下來了?我說你這孩子是不是真有瘋狗症啊?呆在這裏傷不了人了就砸櫃子是不是……這些書可都是孫礦長弟弟心愛的東西,你可別給撕了啊,快放下……”穿著花格子拖鞋的腳將一碗青菜麵放在了桌子上;是我每天都會見到的那個婦人。


  我仿佛看到了一個男人坐在靠窗邊的床上,雙腿伸得直直的;秀氣的腳上穿著一雙白色的棉布襪子,年輕、理想化、愛做夢。這個年輕的男人就是孫半城的弟弟孫思遠。他的生命跟我的生命之間沒有重疊的空間,我隻是從很多人的嘴巴裏零星聽到過他的事情。


  那時黑金城裏的這幾個煤礦還都是孫半城的父親在管理。孫半城和孫思遠是同父異母的兄弟,他們倆的體內雖然都流著同一個男人的血,但他們的秉性卻截然不同。孫半城心思縝密、精於算計,初中沒畢業就開始幫助父親打理煤礦生意;為人更是圓滑世故,對誰都笑臉相迎。孫思遠則是有棱有角有理想,心思從來就不在父親的煤礦上;他總是向往著詩和遠方,用他父親的話來說就是讀書太多、中毒太深。


  後來,孫思遠就癱瘓在床了。


  這中間真正所發生的事我無法知曉,隻是有幾個傳言一直到今天還在流傳。


  有人說孫老爺子偏愛小兒子孫思遠,打算把煤礦交給孫思遠來管理;這讓孫半城心急如煎,表麵上仍對著每一個人笑,卻在背地裏策劃了一場完美的陰謀。他稱病不能下床,叫弟弟孫思遠替他去一趟井下送一張急著要用的圖紙;孫思遠到了井下剛好遇上事先安排好的塌方,雖然被救出了性命,卻是被砸傷了神經,下半身失去了知覺。孫半城如願得到了煤礦的管理權。


  也有人說,孫思遠因為看的朦朧詩太多,整個人變得像是古代的酸味書生;書生都愛□□。他想要娶當時在黑金城裏頗有名氣的一個“破鞋”進門,孫老爺子自然不會答應。於是,孫思遠約了破鞋一起私奔,被孫老爺子派去追捕的人逼得撞了車,傷了脊椎,導致癱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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