被淚洇濕

  放學的路上。


  幾個女生圍繞著孫天嬌,說著各種各樣奉承的話,估計這些話連她們自己都不相信,但那又有什麽關係。鴿子緊跟在她們身後,背著她們所有人的書包,喘得像頭圍著石磨轉圈兒的驢。沒錯,她們已經是朋友了。


  我走到家門口,聽到了一陣哭聲。仔細分辨了很久,終於斷定這哭聲不是從我家裏傳出來的,因為我看到了鄰居家的大麗姐正蹲在籬笆邊,肩膀一抽一抽的。她用雙臂抱著自己,蜷縮的形狀像極了一枚鴕鳥蛋。


  還記得我小的時候,大麗姐曾跟我說過話;那時我們兩家之間還沒有這道籬笆牆。


  大麗姐對衣裝打扮有著自己的一套。她用剪刀和漿糊把報紙做成衣服套在我身上,把我的頭發梳起來紮了一根朝向天空的小辮兒,還用胭脂把我臉上的黑斑塗抹成了紫紅色。我站在鏡子前看著那樣的自己,感覺還不錯;而且從她的笑容裏,我並沒察覺到帶有嘲弄的成分;可我的母親卻為此跟大麗姐的母親,也就是鋼蛋媽,大打了一架;之後,我們兩家之間就有了這道籬笆牆。


  鋼蛋是大麗姐的弟弟,比大麗姐小三歲,是個十足的小混蛋。他塞過我們家的鎖眼兒,堵過我們家的煙囪,還用樹葉包了屎扔在我們家的門窗玻璃上。他跟我們家有仇,幸好不是跟我有仇。


  他們家原本在農村,因為鋼蛋爸在礦井上找了個臨時的活兒幹,就臨時住在這工人宿舍裏,隻是沒想到這一臨時就臨時了近十年。


  我經常能看到大麗姐蹲在外邊哭。父母打架,她哭;鋼蛋撕壞了她的圖畫紙,她哭;鋼蛋媽提回家一斤豬肉,扯著銅鑼大嗓門兒跟整個宿舍區的人說,閨女不吃肉,隻有兒子吃,她還是哭。不明白,她怎麽那麽愛哭,有點兒想知道她究竟能有多少眼淚;不過還是算了,她哭她的,跟我有什麽關係?我父親失蹤之前喜歡看《三國演義》,一邊喝酒一邊說,劉備的江山都是哭回來的;說這話的時候,酥脆的花生渣兒還粘在他疏於修整的胡子上。


  “夢露,你過來。”


  糟糕,被她發現我了。


  我走過去站到大麗姐跟前,看著她腳上那雙包著紅邊兒的舞蹈鞋,心裏空得幾乎沒法兒思考。


  她伸出手來,一把將我推倒在地上。我四仰八叉地躺在地上,樣子一定像極了一個翻肚兒的大王八。“哈哈哈哈……”她笑的聲音宛如田地裏稻草人胳膊上掛著的銅鈴鐺在初春的風裏來回搖晃。


  我看到了大麗姐那雙舞蹈鞋上還殘留著眼淚洇濕的痕跡。


  接下來的一段日子,像是陷入了一個循環:黎明每次過來找我,孫天嬌都會因此想點子懲罰我,接著黎明會因為我受了他所謂“不公平的對待”而再來找我,接著孫天嬌再想點子懲罰我,接著黎明再來……天哪,我都有點兒說不下去了,不知道他們倆之間這種無聊的遊戲要玩兒到什麽時候才肯結束,春天都快過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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