矮子黃狗
星期天是一個災難。因為有大把的時間,我不知道該如何打發。
一大早黎明就跑過來敲門,我沒有心思聽他在門外說了些什麽,隻是繼續躺在床上盯著紙糊的頂棚,巴望著他趕緊離開;難道就沒有人告訴他孫天嬌的家住在哪裏嗎?
起床後我看了一會兒電視。那些惺惺作態的女演員真是假得要死,卻聽說就是她們捧了一個又一個的獎杯,還在獲獎感言時鼻涕一把淚一把地抱怨自己如何辛苦付出。其實她們一生的付出都不如黑金城井下的勞力們一天流的汗水,可她們的收獲卻是礦工們不敢想象的天文數字(這個她們從來不提)。一切隻因人們更願意聽她們走出來說假話,礦工們隻能窩在家裏打老婆。新聞更讓我頭疼,到處都在傳遞著同一個信息:誰的謊話說得好,誰就能過得好。我幹脆關了電視,走出悶到發黴的家。
倒春寒還沒有過去,太陽像個窩囊廢一般躲在雲後麵發著啞巴光。劉麻子的兒子還在窗邊用他的吉他製造著令人發狂的噪音,讓鬥雞一樣的男人們更加易怒,讓街麵上的女人們更加三八。
真的不想再為這群人浪費一絲一毫的筆墨,我朝著工人宿舍區後麵人煙稀少的矸石山走去。
農田和矸石山的交接處,雜草叢生,像是天生天養、自由成長的野孩子。水渠裏的黑水還在嘩嘩地流淌,我往裏麵吐了一口唾沫,不辜負它任人唾棄的秉性。剛剛被丟出來的矸石用鐵皮車裝著,由皮帶跟滑輪運送至矸石山頂端,傾倒,滾落,冒著濃稠的黃煙,給人一種錯覺,仿佛某個曾經逃脫過大師兄那根棒子的妖怪即將橫空出世。
站在這個位置能夠遠遠地看到磚廠的窯頂。窯裏正在燒著粘土磚,高溫蒸得上麵一大片空氣都在扭曲、顫抖。一個矮小的身影來回穿梭著,將窯頂的氣口一個個掀開、合上、再掀開、再合上。他這個動作重複的頻率不是數以百計,而是年複一年,重複了十幾年。
這個矮小的身影是光頭佬家的三兒子,矮子三。光頭佬本身就不高,又因為相貌不好,隻能湊合娶了一個身高不足一米二的外鄉女人當媳婦兒,不想應了那句古諺語“爹矬矬一個,娘矬矬一窩”;三個兒子兩個女兒全都是侏儒。一家七個小矮人,就差白雪公主了。
矮子三看磚窯也得有快二十年了。他一直住在磚窯裏的一間小茅屋裏,從不回家,也不跟他的家人來往,隻有一條黃狗跟他一起生活;除去吃喝,一年換洗兩次衣服,剩下的開銷就是抽煙。記得那是去年夏天,他坐在茅屋邊抽煙,眼睛盯著一個地方出神兒,就這麽抽了整整四個小時——我遠遠地站在一邊,看了四個小時。
在即將被淘汰的窄軌火車道上,蒸汽火車頭發出震天響的吼聲,拉著十幾車皮煤炭駛向看不見的遠方;像個眼皮兒極活的基層幹部,生怕大領導不知道他幹了活兒。
麥苗開始拔高,下田的人陸續有來。我拔了一根毛毛草叼在嘴裏,坐在土坷子上,又過了一個下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