煙花陷阱

  正月十五晚上。沒有月亮，也沒有星星；黑夜耷拉著一張臭臉，懶得看一眼即將發生在水庫邊的肮髒事。


  黎明帶來了很多煙花，各種各樣，我全都叫不上名字來，好在這也無關緊要，我來這裏可不是真的要跟他放煙花。幾個年紀小一些的孩子跑著跳著，撿拾一些沒響的炮仗；黎明拿了一些形狀像柳條的煙花免費分給他們；看著他們感恩戴德高興得喊叫，他笑得出了聲。我知道他一定覺得自己像個好心的白天使，他可真會演戲。


  他點燃了一個很粗的圓筒形煙花，坐到我身邊跟我一起看。那煙花就像礦門口水池子裏的噴泉，但噴出來的不是水，而是火花，五顏六色，妖孽一般，美得攝人心魂，宛若一個陷阱。


  提到陷阱，我想起了一個生活在陷阱邊上的人，姚莉。她是我們班裏學習最努力的人；她努力不是因為她喜歡學習，而是因為她知道自己沒有別的出路。她父親老得像是她爺爺，沒有幾年好活了；她母親沒有工作，也不能工作，隻是在家裏全職伺候小兒子姚明。姚明實際年齡比姚莉小兩歲，是一個癡呆。大家都叫他“傻姚明”。每天下午，姚莉的母親都會拉著她的癡呆兒子在礦區裏四處逛。他們很受街麵上那些三姑六婆的歡迎；這都要歸功於傻姚明的一項特殊技能——罵人。傻姚明不會說話，隻會罵人。罵起人來毫無忌諱，什麽下流話都能說得出來，總是能挑逗得大姑大嬸們笑得前仰後合。


  幾年前姚莉的母親就跟姚莉說過，等姚莉到了十八歲就讓她去換親。換親的那家人住在幾十裏外的一個農村，那個家裏也有一個正常的閨女和一個癡呆的兒子。這簡直就是天造地設的兩家人；人海茫茫，居然讓他們相互找到了，真是不一般的緣分，可喜可賀。但姚莉死活不願意，為此自殺兩次，兩次未遂。她母親就答應讓她中考，如果能考上職高，將來有個好工作為家裏賺錢，給弟弟賺回一副彩禮錢，就讓她繼續上學。我母親說這就是一個陷阱，姚莉早晚還得被她母親拿去換親。或許我應該去跟姚莉說一聲，讓她別再使傻勁兒學習，自殺也不是解決辦法，她應該殺了她的癡呆弟弟。問題是姚莉從不跟我說話，我無需為她操心。


  噴泉煙花已經放完了。黎明取出一根旱煙杆兒形狀的煙花放在我手裏，擺弄著我的兩隻手，教我如何拿穩。我看到他的白色運動鞋在我眼前走來走去，殷勤得很；仿佛有預謀做壞事的人不是我，而是他。


  “這煙花是二十一響的，會躥到天空裏，炸開有七種顏色，非常漂亮，你得抬起頭來看才行。”


  我聽到了他說的“抬起頭”這三個字；他果然沒安好心，但我卻無法從那雙白色運動鞋上看出任何邪惡；一定是哪裏出了問題。


  我握著煙花杆，黎明點燃了撚子。“砰”的一聲，第一響躥了出去，在高空中炸開，落下，宛若七彩的流珠。


  我鬆開了手。第二響直接躥向黎明，點燃了他的風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