初訪豪宅

  街頭那些老榆樹的皮幾乎快叫人給扒光了。不知從什麽時候開始,礦區的男男女女瘋狂地收集柴火;說是外麵嚷嚷著什麽經濟轉型、體製改革,到處清盤、破產,煤炭生意越來越差,為了不減少收入,孫半城叫人往煤炭裏麵摻泥巴和沙子,以次充好賣給自己人,這樣的煤炭買回來生火特別費勁。這倒是不關我的事,因為我家裏幾乎用不著生火。母親更願意給我錢,讓我在外麵解決吃飯的問題。我的食量很小,每天隻吃一餐就足夠了,若是想不起來,不吃也沒關係。


  日子一天天過,我幾乎已經忘記了接受過黎明生日聚會的邀請,可鴿子不知道從哪裏得來的消息說是臘八也會前去參加;臘八參加,鴿子就參加,也就是我也得參加;也好,至少那一天的吃飯問題我不必再費心想其他解決辦法了。


  黎明生宴會當天下午。我母親不在家。鴿子和我將我母親的漂亮衣服從衣櫥裏翻騰了出來,全都鋪在床上,挑選、試穿。我發誓這不是我的主意,是鴿子要這麽做的。


  鴿子提起我母親的一個大紅色胸罩看了很久。我不知道她此刻在想些什麽,但我想說這個胸罩並不適合她;雖然她很胖,但是她的□□才剛剛開始發育,比起我母親可要小得多了。謝天謝地,她沒有要試穿這個胸罩,而是放下了,又拿起了一條玫紅色的裙子。呃,這也不合適,因為現在是冬天。


  “你媽的漂亮衣服可真多呀,跟我媽一點兒也不一樣。我媽就隻會生孩子,連一件像樣的衣服都沒有……哎夢露,你覺得臘八有可能會喜歡什麽顏色啊?平時見他總是穿黑色的衣服和鞋子,他該不會跟你一樣是喜歡黑色吧……你們為什麽都喜歡黑色呀……”


  我為什麽喜歡黑色?這個問題要追溯到我還願意跟父母說話的年紀了。有一次我穿了一件帶花點兒的淺黃色蝙蝠衫從父親身邊走過。他正在喝酒。我不記得我說了什麽,我隻記得他說:“找個黑洞藏起來吧,別出去給我丟人現眼了。”後來,母親就把我的頭發梳下來遮著半邊臉,隻給我買黑色的衣服穿。


  至於臘八,我猜想他喜歡穿黑色的衣服是因為蹭到豬頭肉上的油也不顯髒。


  最後,鴿子選了一套寶藍色的針織衫,倒是挺合適,就是讓她身上一坨一坨的肥肉顯得更加凹凸有致了。她沒有問我同不同意借給她就已經穿在了身上,我想我也不必去問我母親同不同意了。母親床頭那張海報上的瑪麗蓮夢露依舊輕佻地笑著,肩膀和脖子扭曲的角度絕非常人可以做到。


  黑金城裏有兩處豪宅,一處是孫半城家,另外一處就是此刻我跟鴿子正麵對著的——黎明家。獨立的兩層小洋樓,還帶著花園。我們到的時候,他家的大門敞著,很熱鬧。裏麵有好看的水晶吊燈,有我從沒見過的VCD連接著25寸的大屁股彩電,播放著《兔子舞曲》,奇怪的曲調,讓人忍不住想放肆。很多雙腳都穿著漂亮的新鞋在我眼前晃來晃去,晃得我眼疼。我放肆地想起了曾經聽過鄭智化的一首《生日快樂歌》:傍晚,下著雨的街頭,一個手插褲袋的人,低著頭靠著殘破的圍牆邊,頹廢的腳步,孤獨地行走,唯一能給他光明的是手裏打火機微弱的火焰,映照得他的酒糟鼻頭很紅,是我的父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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