96.人間何處問多情
沈雲極何其睿智,從一大早月晗表現出來的出乎意料的正常,以及這一日兩人相處的愉悅融洽,沈雲極的心裏其實已經隱約猜到了她要離開,而此刻她忽然提出了合巹酒,這便讓他徹底肯定了自己的猜測。
這一場不動聲色的離別,在他的意料之外,也在他的意料之中。
沈雲極望著麵前的杯中酒,沉寂的雙眸裏洶湧的深情在翻湧,他強裝鎮定的吃了幾口菜,最後擱下筷子麵朝月晗端正坐好,璞玉般的臉上眸色深沉,對於月晗的離開,他已經無法阻攔,隻能依舊裝作不知,隻是神色略顯凝重道:“好,喝了這杯合巹酒,你我這樁婚事,也算完全禮成了。”
她聞溫婉一笑,並沒有急著喝酒,而是起身自牆上取下了自己的紫檀琵琶重新坐下,水潤的雙眸依舊含著溫柔的笑意道:“你先安心用些飯菜,趁著月色正好,我為你彈奏一曲。”
沈雲極雅正端坐,點了一下頭垂下眼眸沒有再看她,手裏有條不紊的進食著飯菜,卻頓覺味同嚼蠟。
她並沒有等沈雲極的答複,調了幾下琴弦便彈奏起來,流淌的琵琶聲似山間清泉般清靜悠遠,仿佛訴說著無言的心事,亦成了這場心照不宣的離別的背景樂。
“酒醒香消愁不勝,如何更向落花行,去年高摘鬥輕盈……”
清如濺玉顫若龍吟的琵琶聲伴著嫋嫋歌聲悠悠散開,沈雲極聽罷,起身取了自己的玉簫,將身倚在窗口,望著天際白玉盤的明月,默契的與其相和一曲,眉間眼底盡是無可奈何的深情與無望。
“夜雨幾番消瘦了,繁華如夢總無憑,人間何處問多情……”
小軒窗框住的兩個人影,二人把盞相對,月晗春風秋月般的臉上依舊縈著淺淺淡淡溫柔的笑意,隻是那雙如月光般柔和的眼睛裏,隱隱有淚光閃爍:“喝了這杯合巹酒酒,縱來日世事無常,亦是有悔無憾了。”
沈雲極望向她的眼睛裏,亦潮汐傾覆,修長的手指緊緊的扣著酒杯,沉寂的眸底隱忍著洶湧的深情,明知這是一杯訣別酒,偏還要裝作不知的飲下,明知自己深愛的人即將徹底離開,卻還要含笑相送,他胸中萬千滋味,隻能獨自品嚐,她向來決絕,他深知,他終是留不住她了。
沈雲極端起酒杯與她的手臂纏繞在一起,而後兩兩相望,他低沉的聲音微微有些顫抖道:“此生娶你為妻,我不悔,不能與你終老,我有憾!”
伴隨著沈雲極話音落下,月晗眸中淚水瞬間奪眶而出,兩人淚眼相對,將杯中酒雙雙飲下,在烈酒入喉的一瞬間,沈雲極眸中淚溢出了眼眶,自他冷月般的臉頰滾落,晶瀅的如同水晶。
月晗緩緩放下酒杯,腮邊的淚珠在燭光的映照下閃爍著晶瀅的亮光,沈雲極卻在意料之內的跌爬在了桌子上沉醉過去,她緩緩伸手將沈雲極的手握住,淚水如決堤的洪水洶湧而出,在那素淨的臉頰上淌成了河流,她悲不自勝的閉上眼睛,聲音哽咽道:“雲極,對不起……”
夜色深沉,月明星稀,月華如水灑下一地碎銀,苦酒折柳今相離,無風無月再無你。
敦煌大漠,一支駝隊不緊不慢的走出了這片炙熱的烈土,彼時安然躺在床榻上深陷沉醉的沈雲極,枕邊靜靜的躺著一紙素箋,上麵壓著的那支栩栩如生的紫藤花簪子,無聲的為這一場告別畫上了一個句點。
繁華過往如塵埃散盡,不是所有的離別都有長亭外古道邊,也不是所有的勸君更進一杯酒都載滿了重聚的期許,當如常的月落日升,在如常的清晨,有的人卻留在了昨天。
“公子,醒醒,公子……!”
子睿鳶尾急促的敲門聲呼喊聲將沈雲極從一場沉醉喚醒時,已經是次日的半上午,日上三竿,沈雲極依舊房門緊閉。
他一動不動,在神思轉醒之後才緩緩的睜開了眼睛,心底是無盡的淒然,眼底卻是意料之中的平靜,他緩緩爬了起來,轉身卻看到枕邊躺著的紫藤花簪和那折疊著的素箋,他將簪子拿起,腦海裏閃現出的是終日帶著這支簪子的月晗,那張淡如秋菊溫婉傾城的容顏,一顰一笑,仿佛就在眼前。
眸色如潮汐,當即濕潤了眼眶,他將簪子握在手裏,同時將素箋打開,隻見上麵是一筆熟悉的字跡:“驪淵問鼎之日,青川見。”
一顆淚珠自眼眶滾落,陽光剛好從窗口照射進來,照在那顆淚珠上,晶瑩剔透,如同水晶折射出光芒。
“公子,公子醒醒!公子……”門外子睿和鳶尾的聲音依舊不覺於耳,他置若罔聞,將簪子和素箋重新放回枕邊才下了床榻。
緊閉的房門終於打開,當沈雲極再次出現在子睿和鳶尾的麵前時,已經恢複了如常的清冷淡漠,冷月般的臉上是如常的沉寂。
子睿見沈雲極一切安好,略微鬆了口氣,隨後著急道:“公子,您可醒了,少夫人可在您房中?”
沈雲極轉身進了房間並未關門,子睿鳶尾見狀也忙跟了進來,見沈雲極房間隻有他一人,子睿和鳶尾都吃了一驚,鳶尾緊張道:“公子,少夫人不見了……”
沈雲極聽了一邊穿衣裳一邊波瀾不驚道:“流雲師也不見了吧?”
子睿鳶尾一愣,隨後子睿吃驚道:“您怎麽知道?”
沈雲極穿好了外袍,不緊不慢道:“我讓少夫人和流雲師先行去青川了,你們不必大驚小怪,家主和母親若問,如此回答便是。”
子睿明知此事有疑,但看沈雲極不慌不忙也不敢多言隻好答應,鳶尾心中自然清楚,月晗一定拿了城防圖離開了敦煌,而看沈雲極依舊如此袒護月晗的樣子,應該還不知道城防圖被盜的事情,她雖然心疼沈雲極被騙,但也對月晗的離開有諸多的不舍,心中矛盾至極。
鳶尾子睿服侍沈雲極梳洗穿戴整齊之後,帶著一眾侍女退了出去,子睿上前幫沈雲極係上最後一塊玉佩,有些沮喪道:“公子,各地如意令兌換的銀票已經都出發了,預計三日便可進城,這珍珠的事我們還繼續嗎?”
沈雲極聞言微微一頓,隨後淡漠道:“罷了,月晗並未留下和離書,如今她離開,家主自然也無法再逼迫,一切且等驪淵問鼎之後再說吧!”
子睿點頭答應,不安道:“少夫人就這麽走了,隻怕家主不會輕易放過。”
沈雲極麵色平靜道:“他要的是驪淵丹書,我相信月晗在驪淵問鼎之日會將驪淵丹書交付沈氏,到時候他自然也就沒什麽好說的了,至於眼下,我是不會讓他去追擊月晗的。”
沈雲極話音落下大步流星跨出了房門,子睿緊跟隨道:“可是少夫人這一離開,真的還會回來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