疏忽

  “老黑,別來無恙。”


  白影見到老友生龍活虎的模樣,高興地迎出門來。


  當日斷崖分別,兩人都以為是生離死別,沒想到今日山門中再見,總有幾分慶幸,幾分辛酸。


  “你這豆腐渣腦子”,黑風忽然指著白影的鼻子罵道:“明知道姓陶的老匹夫藏在馬車裏,還不知死活地與他硬碰。”


  知道黑風不善表達關心,白影也不多做辯解,滿不在乎地拍了拍他的肩膀。


  “大難不死,喝酒去。”


  “慢著,俺還有事問你。”


  黑風原本是個聽見“喝酒”眼睛都直了的人,今日竟難得如此正經,反倒有些不像他。


  “今早門主庭訓,決定將南濱銅礦拱手全給懷源陶氏,此事你如何看?”


  白影聞言微怔。


  “全讓給懷源?”


  “全讓。”


  “沒有別的條件。”


  黑風左右四顧,壓低了聲音,“怎麽,今早你沒來庭訓,不是因為這事兒?”


  白影略搖搖頭。


  如果事情真是這樣,那今早他還真是趕了個巧,湊了個趣。


  弟字子們為此次南濱鐵礦之爭犧牲不少,門主如此枉顧山門大義,必定難以服眾。


  “那可恭喜了。君三,梁四這些人心裏都不服,可沒人敢說。如今你老兄已是眾位兄弟們眼裏鐵骨錚錚的英雄。恭喜恭喜。”


  “可我沒那個意思,你就別落井下石了。”


  白影此時腸子都悔青了。


  平日裏逢會必到,有訓便循,處事為人已是如履薄冰。


  誰知道偶爾疏忽一次,就鬧出這麽大的誤會來,真是氣煞人也!


  “不是,那你今早沒來是……”


  黑風的眼神滑向後堂臥房,被白影鐵扇一攤,擋了回來。


  “亂看什麽,我是真病了。”


  “真病了?”


  黑風忽然詭異一笑。


  “什麽病?莫不是相思病吧!”


  他說著忽然大聲嚷了起來,“聽說你被那慕容聽雪的小媳婦兒救了回去,在人家府裏住了許久,莫不是動了心思?”


  白影沒有反駁,隻是臉色深沉,像是被人拿住了痛處。


  黑風見此收斂了神色。


  他知道,這小子雖然性格溫吞,可速來是個較真的人。一但他動了心思要做的事,不見成效,絕不半途而廢。


  對人也是如此。


  可是人家畢竟是有夫之婦,又是銅川慕容府的嫡媳。


  若他這兄弟真想強奪,不掉上幾層皮絕消不了災。


  “兄弟,你可別犯渾。”


  黑風鄭重其事。


  哪怕勸也白勸,可做朋友的還是要盡到做朋友的義務。


  “多謝你黑風,我自有分寸。頭昏,少陪。”


  白影拱手送客,黑風還他一個抱拳,這便自去了。


  待黑風之後,紅衣少年孫阿苦睡醒走出來,故作斯文地拜謝:“多謝你的床,我也回去了。”


  “不客氣。”


  白影語氣冷冷地,繞過孫阿苦自盡裏間收拾床鋪,順便打點自己的行囊,準備下山。


  誰知他收拾好東西再出來時,孫阿苦沒走,而是盤腿坐在境界潭邊運氣吐納。


  “走得這麽急?”


  “再不走不了了。”


  白影說。


  聽剛才黑風的意思,山門中對門中拱手讓銅礦的事兒不滿者不在少數。他可不想被接下來被人當成“出頭鳥”,堵著門兒揍。


  還是三十六計走為上,離山暫避風頭比較好。


  “恰好我也要下山。”


  孫阿苦閉著眼,背對著白影說。


  門中弟子離山需得向玉明報備,倘若他直接同門主請辭,恐怕不僅得不到準許,還得被疑心“負氣要挾”。


  不如混出山門方便。


  聽孫阿苦的意思,他打算掩護自己這回。


  “我為何信你。”


  山上的人互相之間勾心鬥角的事兒不少。他與孫阿苦並非熟識,隻是昨晚見他無處落腳,才發善心,留宿他一夜。


  即便如此他也還是防備著這人背後耍陰招,於是坐在書房一夜未眠。


  “方才外麵吹風,把你桌上的紙吹散了。我無意之中撿到。”


  孫阿苦提起那張美人倚窗圖,對背後的白影晃了晃。


  白影一把將紙搶回去,先揉成團,再揉成粉,然後散入風中。


  他其實不善描畫。為那張半身畫像,他練一整晚,淩晨才勉強得了張粗具神韻的成果。


  此時果斷地毀了去,仿佛沒有半點留戀,其實是不想讓眼前這人抓到把柄。


  “想來你此番下山,多半也是要去銅川,我正好要去看看非兒。順路捎上你。”


  孫阿苦如無其事地起身,大步邁出院子。


  才推開院門,迎麵便撞見幾個熟人來找白影,多半還是為了合計南濱銅礦的事兒。


  “喲!君三哥,梁四姐,蔡十三,你們東齋來的人還挺齊,有什麽大事兒啊?”


  孫阿苦先開口把話問死了,反叫君月郎等人不好開口。


  山門裏,東齋和西齋是對頭。西齋的人多事桑丘出來的舊部,追隨玉明另立山頭,資格老派,一向唯掌門之令是從。


  而東齋則是後來上山的弟子,多是些江湖散人,有能力者居長。


  玉明有意分開兩派,就是為了讓東西二齋相互製衡,好讓自己從中斡旋,立於不倒。


  白影素在東齋素有威望,可孫阿苦卻是西寨的人。


  說起來,今早孫阿苦也缺席了庭訓,引得門主很是頭大。


  此時出現在閑草堂,忽然叫事情撲朔迷離起來。


  難道太陽打西邊出來了,東西兩齋這會兒意見相同?

  君月郎等人相互交換了眼色,正要敷衍回話的時候,孫阿苦卻已經先走一步。


  “罷了,爺還有事兒,不陪你們廢話。”


  等他走遠,梁粟罌才背後罵罵咧咧道:“得意什麽?不過是個吃軟飯的……”


  身旁的君月郎不置可否。


  蔡十三嘿嘿笑著,不知是勸告還是附和地說道:“仔細少說兩句吧!誰讓人家得小姐喜歡,換作是你,還沒這個豔福呢!”


  誠然,當日孫阿苦把打獵受傷的玉流雲背回山門之後,兩人之間的閑話便傳得有鼻子有眼。


  何況連玉掌門似乎對此並無芥蒂,還一力重用孫阿苦,旁人看熱鬧的姿態就更加隨性了。


  白影在門中聽見這些話,難免為孫阿苦抱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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