羞愧
雙槳行舟,驚起哀鴻遍野。
孫澤躺在一塊巨石上望著沙灘岸外的景致,心底暗想,若能坐在那樣一隻葉舟中看滿山空翠,一江綠水,實可算是人間樂事。當然,最好要帶個美人。
回首望處,藍雅站在溪中彎腰擰著自己的頭發,衣衫上濃煙熏染的灰跡還沒打理。褲腿高高挽至膝蓋,雪白的腿浸泡在溪水裏,碧波蕩漾,更顯得美玉無瑕。
他拿出十分君子作風別過頭去,嘴角還噙著淺淺笑意。
一隻藍眼黑貓猛地跳上他肚皮窩成一團,慵懶又愜意地那爪子騷騷耳朵。它還不肯安分下來,繞著孫澤的身體跳來跳去,還不時拿尾巴蹭他鼻頭。
孫澤的一幹靡靡思緒被這隻貓攪擾地雲消霧散。
“有意思?”開口的紫衫女子蒙著披巾,半邊麵容隱在披巾下顯出半掩半露的詩意,她的五官生的清麗可人,但奈何歲月老去,鬢角微霜。
孫澤心情甚好,隻將貓兒按在他身側臥倒,那貓兒竟也乖覺地沒再搗蛋。
“活著已是萬幸,沒意思也生出意思了。‘迷迭香’你是不是?”
“少主是便是罷!”
‘迷迭香’是這隻黑貓的名字,也是這個女子的名諱。
聽見溪水裏有動靜,孫澤立刻坐起身來,黑貓喵了一聲,忽的跳開了。
“姑娘何往?”
“自然是離開,如今我與你再無關聯。我可不想在被人拿火圍著射殺,深更半夜還要拖著一個明明身懷絕技卻要裝得手無縛雞之力的大男人穿林子。下回可沒這麽巧,正好碰上一場大雨和一個幫手。”藍雅放下褲腿,拍拍衣袖,身上還是一片狼藉,卻實在沒辦法打理。
孫澤無奈了,笑語:“可我還欠著你三條命。”
“果然家裏不經商,帳也不會算。是兩條!”藍雅頓了頓,“那瓶解藥是慕容恒早讓人備好的,為你準備的,我不過代為遞送,就算沒有我,一樣會有人送來。何況如果沒有我,他也找不到上鬆月居的路。”
藍雅神情有些沒落。
孫澤將她的神色看在眼裏,安慰道:“那與你無關,就算沒有你,他也找得到。”“我如何也想不到,到底是怎樣的條件,竟能讓李辰山叛變。”
迷迭香聞言一驚,不可思議地看著孫澤,問道:“臨泉,此事是真?”
“昨夜慕容恒以為我命休矣,一時大意,將整個引蛇出洞的計劃和盤托出。”孫澤看了藍雅一眼,哂笑道:“他們早料到會有人來銅川為我求解藥,便以解藥為餌,以求有所收獲,隻是沒想到,我會親自來。”
“真是好險!”迷迭香歎道。
“這還不算,險的是昨夜,我身邊的人竟真被一一遣走。”孫澤眼神裏少有地帶著殺氣,看得迷迭香心驚,“他要除我的心就如此急切?”
“或許其中有誤會,他膝下無子繼承,斷沒有自斷將來的可能!”
“可除非受他指使,否著誰有權柄將我棄置不顧?若不是你恰好在銅川的地界上活動,我才真的沒有活路。”
玉明巔高手如雲,但凡有一個人還認他這個少主,也不會任由他拖著殘存之身來到這危機四伏的地屆。他心如刀絞,兄長還是是下定了決心,因而不敢在他醒來後再見他一麵。他甚至知道那日山澗中,百鬼騎明明馬蹄已近,卻遲遲不肯前來,也不過是再等封回雪先了結了他,再來收屍。
至於李辰山費盡心力地為他求得解藥,恐怕也不過是給他最後一些安慰罷了!倒底沒白幹這麽些年。他早明白一切,卻始終在安慰自己。若不是降藍雅暗中作梗,世間早已沒有孫澤。
藍雅反駁他:“恰好恰好,這世間哪有那麽多恰好?恰好我一出山就遇見你被人追殺,恰好我一出山澗就被你的死對頭接回府,恰好我走投無路時有個精通毒藥暗器老婆子救我教我,恰好李辰山闖入我家給你求了解藥,恰好降大雨熄滅火光,恰好有人半路上山接應。”
“你的意思是,有人在設計一切?”
空氣突然變得沉重,凝滯。
“第一件我不敢,但之後的事,你仔細想想,或許就應該能猜到一二。”
孫澤腦中閃過一線靈光,頓時寒毛直立。
“你想跟你兄長爭權,還真是不自量力。他看得比你寬廣,謀劃也比你深。”藍雅冷冷地語氣將孫澤心底暗藏多年的心結一下勾出來,他仿佛被人抽走了魂靈一樣頹唐。
迷迭香也難以置信地看著眼前的衣衫襤褸的女子。“你怎麽知道這一切都是,那個饒謀劃?”
藍雅眨了眨眼,“這麽是他無疑了?旁觀者清罷了!你也是他座下的得力幹將,那不妨替我帶一句話,李辰山許我的承諾,他這個當門主的若是不兌現,我必上玉明巔向他討個公道。”
迷迭香不語,手上已經運氣力道,準備滅口,卻被孫澤擋在前麵。
“李辰山許了你什麽?”
“私人買賣。”藍雅一字一句,“你還是不知道為好。”
孫澤袖中握拳,骨節泛白,又放下。
“也罷,澤能力低微,不能插手姑娘的事。但我也可以給你一諾,若來日你無處可去,玉明巔隨時有你的位置。”
藍雅想了想,既然這一路不知不覺護了他不少,就再送他個麵子。她向孫澤抱了個拳。“我無父無母,為他人一承諾獨自漂泊江湖。你欠我的兩條命,我記著,但願將來我實現了對別饒承諾之後,你能給我個容身之地。”
孫澤看她真摯的模樣,亦鄭重抱拳,了聲好。
藍雅轉身欲走,卻被孫澤叫住。
“你還沒告訴我,你的名諱。”他傻裏傻氣地摸摸頭,全沒影少主”的沉穩威嚴,“先前諸多時候都在生死一線之時,我一直沒能問你。”
“蘇茗,萱蘇茶茗。”
萱蘇以忘憂,茶茗以醒神。如遇知己,如見良師。
孫澤久久地站在溪水邊,俄兒清風徐徐,水波微瀾,背後山林裏飛鳥愉悅竄飛,似乎忘卻了昨夜大火燒山的苦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