交手

  一連十幾招過下來兩人都有些乏力,藍雅也沒想到,一個桑丘普通弟子便有如此可怖的實力。


  整片白樺林落木紛紛,淩亂不堪,全不複一個時辰前的秀麗。


  桑丘門禁甚嚴,沒有掌門請帖或者提前打過招呼是不放生人進來的。她也不是沒提前打招呼,隻是守門弟子看她不起硬是不放,逼得她隻好另尋門路攀岩而上,可一上來便遇見這一男一女在林中練劍。


  從未聽過桑丘還有女弟子,她不想打草驚蛇,隻好貼在崖壁上靜候他們離去。好不容易等那男的收了劍,卻聽到他喊了一句“沫兒”。


  沫兒?蘇沫!

  老爺,這一定是在戲弄她!


  一直在樹上作壁上觀的蘇沫閑閑開口:“十招已過,你輸了。有勞你這麽遠來看我,可我如今已是桑丘弟子,勢必要與桑丘共存亡的。你若是實在有心,不如拜在我桑丘門下,這樣豈不兩全?”


  觀左聞言,瞥了她一眼,“桑丘不收女弟子,對你已是破例,怎麽能再留下她?”


  “師兄,十招之內不落在你下風的人,桑丘有幾個?”


  不過掌門與資曆最老的玄華師祖區區兩人。其餘的師兄弟雖然也十分用功,卻總是不及他十之一二。


  “這位姑娘與我年紀相仿,一身本事確實讓我佩服,若桑丘能再添一位師妹,蘇沫幸甚。”


  還沒等觀左再出言勸阻,藍雅先開口回絕了,“我已入過師門,不便再入門檻。奉勸你一句,世事無常,要多加心。”


  她完,轉身便離開。全然不將一旁實力強勁的觀左放在眼裏。


  這目下無塵的性格倒是對了蘇沫的胃口,她忍不住問了一句,“不拜師也可以交個朋友嘛,敢為姑娘尊諱?”


  “蘇茗。”


  她也姓蘇!


  蘇沫心裏一顫,沒等觀左接她,便跳下樹來追上去。觀左也是無奈,生怕藍雅對她不利,隻好跟上。


  “且慢!”蘇沫喝到。


  藍雅停下來,“還有何事?”


  “敢問姑娘是哪裏人氏?蘇蘇仰慕姑娘的本事,日後若有機會,必要登門拜訪。”蘇沫眼裏含著一分莫名的希冀,觀左看在眼裏。


  這麽多年,她雖然在桑丘過得無憂無慮,卻終是忘不了姑蘇。掌門與夫人對她再好,終究與她隔著血緣親情。


  藍雅也被問道心中隱秘,聲色頹靡,“我早已沒有故土,四海為家。”


  蘇沫聽聞更是感同身受,正要上前問詢,忽然一件暗器向她飛來,觀左眼疾手快替她接下,再一看,竟是一半塊鏤刻著“蟾蜍拜月”紋飾的羊脂玉璧。


  “願賭服輸,我即刻便下山去。可我也不能對他人失信。日後若是有山外的人為難你,你便將這東西拿出來,必要時可護你周全。”


  觀左一眼便認出這是玉明巔的東西,與蘇沫交換了個眼神,看來這姑娘來曆有些不凡,那就必得問清楚了再。


  “你到底是何人?”


  藍雅背對著他們,默然了良久,才道:“我也不知道,下之大卻沒有我容身之地。你放心,我答應了離開便不會再來打擾你。”


  “你這人好生奇怪,先要護我周全,卻又不願告知你身份,我如何信你?就憑著一塊石頭?我怎知這是不是什麽害饒把戲。”一看見玉明巔的物什兒,蘇沫的態度便急轉直下。先前還以為她許是家族裏某位幸存的姐妹,現在到寧可相信她是玉明巔派來斬草除根的細作。


  她回過頭又看了觀左一眼,絕不能輕易放她下山。可觀左卻對她搖了搖頭。


  她知道師兄的顧忌。桑丘避世江湖,不宜惹事生非,雖然這姑娘不請自來,又出一些有人要加害蘇沫的話來,但她畢竟沒有傷人。何況,她背後牽扯的是玉明巔,萬一有什麽詭計,便是給了玉明巔發難的借口。


  “你若不信,便扔了罷!”沒有想到藍雅竟會出這樣一句話來,她回過頭來看著她,認真地,“可我覺得,你一定會留著它。”


  蘇沫微微一怔,這個女子無論麵孔與氣質對她都十分陌生,可是她的每一句都能觸及她底心的弦。這種感覺十分詭異,如果這世上真有前世這回事,她鬧不好就是她上輩子的故人。她被這一眼看得心裏波瀾起伏,竟忍不住運氣內力一掌向她打去。


  “你到底是誰!”


  藍雅見勢也運起三成內力,她學的功夫淩厲狠辣,招式多以攻為守。正一掌迎上去時,蘇沫卻好像被什麽拉住,猛地一退,觀左的擒拿手便近在咫尺。


  她迅速下腰,一個後手翻站定後又退出數十步,腳邊是她方才千辛萬苦才翻越的山崖,鐵鉉還掛在崖壁,繩索隨風而舞。


  “你要抓人,何須親自動手?”觀左瞥了一眼懷中的蘇沫,歎了口氣,“這任性的脾氣何時能改?”


  完便放開她,向藍雅衝去。蘇沫心裏一暖,他雖然平日裏不冷不熱,可無論何時他總是向著她的。


  就像時跟著別的師兄偷溜出山門回來晚了,總是觀左在掌門麵前打掩護。師兄弟們平日喝酒打鬧葷笑話,卻從沒在蘇沫麵前出過格,當然不是他們個個都知禮懂事,而是大師兄觀左私下令行禁止。還有當年她從後山回來活著回來的時候,觀左卻是一身重韶在玄華師祖藥房裏躺了半年。


  可他做這些事,從來不對他,都是她從別的師兄弟哪裏旁敲側擊而來的。


  蘇沫出神回來突然省起一件事,急呼“師兄!留她有用。”


  這麽一聲喊出來,觀左的力道明顯弱了三分,可依舊銳勁十足,若是換寥閑之輩絕吃不消。


  藍雅也有些意外,方才交手時他們還不分高下,才過了片刻便將她掌法中的破綻找了出來。她先是驚訝,而後又暗暗地歎了一口氣,從前對付飛龍穀中的人就已經足夠為難,她千幸萬苦成為其間翹楚,可一出山門才發現自己的實力不過中上,滄越之上到底還有多少可怕的人在等她一一遇見?她離開桑丘之後,又該去往何處?如何生存?

  事實證明在敵人麵前思考人生的確是一個不太明智的習慣。


  藍雅看著觀左迅疾襲來身影,露出一陣無奈又難過的笑,翻起右掌一瞬間提起十成功力直擊他腹。觀左訝異,原本為免她誤落山崖特意沒有出全力,故而這一掌結結實實打出他一口血來。


  藍雅直接躺倒在地的觀左,目光淩厲桀驁。老虎不發威,真是什麽人都敢拿捏她了!


  她從蘇沫的驚訝失色之中走過,無論她信也好不信也罷,都不再多一句。


  她奉為靠山的人,倒在她麵前竟然隻是一瞬間的事。蘇沫就這樣看著一切猝不及防地發生在眼前,卻不敢上去將她扣住。她沒有這個實力,也沒有這個膽量,她甚至埋怨自己竟然看不出她那一掌是如何發出,何時發出的。


  林間秋風蕭瑟,蘇沫扶起觀左的上身抱在久坐,兩行淚珠無聲滾落,身上一如當日看著蘇乾下山時的孤絕清冷。


  未幾,懷裏的人終於緩過起來,猛咳了幾聲,虛弱道:“答應我一件事,沫兒。”


  “師兄你別話,你沒事的。我帶你回去,義父,玄華師祖會救你……”


  “沫兒……”


  觀左喚了她一聲,她擦了擦眼淚,認真地看著觀左。


  “你先答應我別死。”


  觀左點點頭,淺笑,“我答應。”


  “那我,也答應你。”蘇沫無比鄭重,時間靜止,歲月無聲。一如當年,她從後山回來看見他靜靜地躺在玄華的榻上。一如那年風雪初停,她打開門隻能看到四下無人,雪跡淩亂的庭院。


  林子裏飛鳥無聲,秋蟬絕啼,隻有微微地帶著些許沙啞的聲音,斷斷續續,艱難的吐露出來。


  “以後我再與別人交手,你能不能,別話……”

上一章目录+书签下一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