客棧

  如此上好的墨玉,世間難尋。首飾鋪店主與當鋪掌櫃為此爭執不下,最後竟然拔刀相向。


  紅綢出袖,直奪當鋪掌櫃的膻中穴。掌櫃閃身躲過,抄起門邊的掃帚便狂舞起來。一剛一柔兩相糾纏,當鋪掌櫃瞪著兩隻眼,眼神銳勁兒十足,手中也不鬆懈,橫劈三下,豎擋五招,便有將袖子從中劈斷的氣勢。那袖子嗖嗖避開,在空中留下幽幽香氣,借著首飾鋪掌櫃又抖出一根白練,“雙龍出海”實在難纏。


  屋裏的桌椅板凳,瓶瓶罐罐被砸的稀爛。藍雅眯了眯眼,悄然離開店鋪。


  一般來,正經生意人都是以和為貴,即便要單挑也不會在自己的屋子裏交上手。


  那首飾鋪子的老板出手狠辣,毫不吝嗇本錢,怎能不叫人起疑?何況看她舞袖的手法,與慕容府那位大姐有幾分相似。


  不準那老板與慕容葒鄰有些什麽淵源。去歲中秋大鬧銅川之後,慕容府失勢,治下諸門派弟子沒有紛紛起勢,恨不得推翻慕容家自立為銅川的新王。


  臨危之際,懷源葉笙城主派人前往銅川與慕容三公子商談履行婚約。那樁婚約同樣訂於去年。當時慕容恒拖著三十車聘禮去九黎其實是個幌子。出了宣周地界他就自己打馬南下去了懷源。懷源才是他出使九黎的最終目的。


  慕容氏與葉氏世代相交。葉城主與慕容遠本就是摯友。慕容家落魄,葉城主沒有不出手相救的道理。可惜這樁婚事不知為何,後來也告吹了。


  聽聞臨照宮家那位長子能耐,慕容大姐的轎子都抬到銅川與懷源邊界了,那位先生愣是隔著較簾動了大姐。


  兩人私奔之後,慕容府本來無言麵葉氏,可誰知道,沒等慕容懌帶著賠禮踏上赴懷源請罪的路上,葉家賠禮的使者卻先來了。


  原來,新郎葉公子心中戀慕自己的同門師姐,竟也逃婚了。


  如此一來慕容府的情勢更加危急。萬般無奈之中,慕容懌不得不帶著螢箋叩響玉明巔山門。


  藍雅走進茶館,找了二樓一個臨窗的位置坐著。除去不遠處店首飾鋪裏雞飛狗跳的聲響,腳下懷源城街道還算悠閑寧靜。


  這座城的人看似各安命,然而但有一言不合,動輒便是拳腳相向,頗有些飛龍穀的遺風。


  在飛龍穀,規則就是“憑拳頭話”。誰的拳頭硬,就由誰了算。


  藍雅在記憶中翻出一件事來,忽然覺得詭異。銅川中秋那晚上,孫臨泉明明將她帶出了元嬰湖很遠,可她醒來的時候卻是身在湖底。當時她整個身子往湖裏沉,渾身沒有力氣。隻是聽見水下巨大的機械轉動的聲響。


  那晚上必然發生了什麽極重要的事,但孫臨泉一直不告訴她。每每提及元嬰湖,他總是愛找理由避開話題,或者做些出格的舉動混淆她的思路。她從前隻看到孫臨泉的城府深重,卻沒發現,這滄越六郡幾乎都帶著飛龍穀的痕跡。


  元嬰湖中那兩塊碑,玉夫人住的溫螢齋――高山雪原上的人造溫泉,以及姑蘇底下埋藏的炸藥……


  她腦海裏冒出一種猜測,會不會當年紫陵山上那場驚世雷劫也是飛龍穀的手筆。否則後來“血魄”又是怎麽出現在飛龍穀中的?


  這個猜想讓她嚇了一跳,

  “不許跑――”“站住!”“賊你活膩了敢……”


  酒樓外又傳來亂七八糟的聲響,桌椅板凳亂做一鍋粥。


  今是沒完了!怎麽走到哪裏哪裏搞事?


  藍雅憤然起身,倚著樓梯往下看,一樓大廳裏有個壯年的屠夫正揪著一個粗衣破布的女孩的耳朵。他指著女孩破口大罵。


  那女孩也才十七八歲的樣子,身量不高,梳著雙鬟,低垂著頭,可憐得像個乞丐。


  “混丫頭,牙沒長齊救出來當三隻手。早點兒!”


  眾人聞言都對女孩嗤之以鼻,紛紛責罵,這更加助長了屠夫打殺“賊人”的勇氣。


  他將那丫頭猛地朝地上一摜,丫頭便乒在地,磕得額頭出血。發帶也在推拉之間被扯下,頭發鬆散淩亂遮住了臉。


  藍雅冷笑地看著這場戲。有些悲憫地看著堂前不知死期將至的屠夫,轉身回到自己窗前接著喝茶。


  不多時,樓下便傳來人們的驚呼之聲,一個瘋丫頭手染鮮血從酒樓大門重出,跑入人群。


  這懷源真有意思。


  藍雅仰頭飲盡杯中茶留下飯錢,準備往那女孩逃走的方向追去。可這時候,茶博士領著兩對湛藍甲胄,帶著斧鉞鉤叉的武士走上樓來,指著藍雅。


  那茶博士兩腿發顫,顫巍巍地:“就是她。剛才就是她殺了人。”


  白衣士卒中走出一個青年人,劍眉杏眼大而有神,模樣周正,氣質剛正不阿,公正明理。


  “郎官,您可得替我家大哥討個公道啊!”在青年人身邊站著的苦主一個勁兒對磕頭拜禮,又命人將藍雅團團圍住。


  白衣少年便踱步走向藍雅,嚴肅地問道:“姑娘,在下想問你幾個問題。你可知,這方才樓下發生了什麽?”


  藍雅搖了搖頭。


  這麽傻的問題誰會回答?瞧著麵前這人簪纓帶冠,是個公子相貌,武人打扮,或許是懷源地界上哪個門派家的紈絝。


  “不知姑娘,今下午在何處?”白衣少年有些起疑。


  “我今日才到懷源地界,公子莫不是想堂下那人是我殺的?”藍雅好整以暇,端起酒杯淺笑道。“我與他非親非故,為何要殺他?”


  白衣男子忽然冷笑,眼裏泛起輕蔑的神色:“‘鳳火魚刀’殺人還能有什麽理由?”


  藍雅聞言倒是地訝異了一下,然後那男人又:“不必緊張,懷源城海納百川,三教九流匯聚簇。偶然有些衝突打鬧也是常事。姑娘若是配合,或許可以洗清嫌疑。”


  “洗清嫌疑?”藍雅嗤笑一聲,“好個海納百川,這就是你懷源城的待客之道?”


  白衣男子藍雅啐了一口也麵不改色,“事情真相不明,況且以姑娘的本事,眼皮子底下的事至少有所察覺。還請姑娘三思。”


  “憑什麽我知道的事就要告訴你?”


  “多謝賜教。”


  那白衣男子突然從袖中掏出兩塊碎銀,雙手捧給藍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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