師徒
“跟老夫還來一套,看在師徒一場的情分上,速速離去,否著休怪老夫無情!”
黑暗之中沒有回應,連耳邊的風聲都靜了下來。吳歡有些失落地起身,慢悠悠地摸到燭台前,步履艱難地像個耄耋老人。吹亮一根火折子,淡淡地火光連他的麵容也照不全,一點火星就要觸到燭心時,他的手猛地一抖,連一點兒火星也跌落到地上化為暗灰。
他渾身微微發顫,不敢回身去看。
路過值勤的弟子挑著燈籠輕聲路過,燈火將李辰山垂首跪地的影子含混地投射在牆上。隻有那麽片刻,於吳歡而言卻像一個永恒,像回到十年前他的徒弟日常犯錯跪在他房裏反省一般。
往日不堪回首,歲月總無情。
李統領風光啊!你來此有何貴幹?你我早已恩斷義絕,無話可。吳歡心裏想著如何開口。
李辰山跪在地上,心裏時而火燒油滾,時而如墜冰河。他原本以為隻是抱著一絲僥幸,希望師父還顧念舊情。畢竟當年那一樁公案,要不是他師父一聲高嗬,他也不至於回那一個頭,劍也不至於從肩下偏到中心。雖然失了手,但他殺的是個竊賊,又不是無辜百姓。老爺子爭不過他,便將他趕出山門,於理來應當是對他有愧的!他這會就是盼著老爺子能有點兒良心。
可偏巧聽見鍾平在他師父門前的那些話,頓時恨不能立即撞死在老爺子門前。
擅自行動的人是他,出手傷饒是他,今日觀左不過因為一點過便要被掌門威脅趕出師門。那他當日做下的那些混賬事,闖過的若幹禍,師父又為他擔當了多少?
他隻知道當年賭氣出走時老爺子在背後喉嚨都要喊破了:“走了就別回來!”他也確實混肇連頭也沒有回地賭氣下山在沒回來。卻不知道師父為了替他攔下桑丘執法堂,付出了奮鬥半生的掌門之位。他一使氣,十年如師如父的恩義都能讓他仍在腦後不屑一顧。可若他也使一使氣,恐怕更本等不到他活著爬上玉明巔。
他對老爺子自問仁至義盡,可老爺子對他何止恩重如山?
“又闖禍了?”吳歡的聲音無奈而傷福
暗夜裏穿出吧嗒一聲,原來眼淚落地也可以砸得這般脆響,李辰山心如刀絞。
“你又做了什麽傷害理的事了?難為你走投無路了還記得我。”
從進雅間一來一個多時辰,吳歡終於開口鄰一句話,這話裏帶著譏諷,李辰山聞之卻鬆了一口氣。原本還害怕師尊不肯原諒他,聽他這一句話,想來他日前所托之事終於有了希望。
“許多年不見你,一見麵就隻知道跪。男兒膝下有黃金,怎麽你當年的話,自己倒是忘了嗎?”吳歡問道。
拜師之時的混賬話他都還記得,李辰山突然覺得眼眶一熱。師徒沒有隔夜仇,他這般又是夜訪又是請見的作態才是真的是折煞了這份情誼。
“弟子不敢”他這才起身來,可是跪得太久突然一個趔趄,倒是把吳歡緊張得雙手去扶。
兩人相視而笑,李辰山跳上矮榻盤腿坐在師父對麵複又恢複了嬉皮笑臉的模樣,“昨日給您問安的那位哥,是師父您新收的弟子?”
“他叫鍾平,為人方正守禮,還有個徒弟叫葉曦,前日回家去了。”
“徒弟還以為師父向來隻喜歡教訓頑劣的徒兒,知節守禮的徒弟好是好,可帶著多無趣啊!”
吳歡瞥了他一眼,淡淡道:“帶個聽話的徒弟總要少給我惹些事。如何?李大統領是如何大逆不道,背棄舊主的?敬蟾殿已在整個滄越撒滿了誅殺你的追月令”
李辰山苦笑,他倒希望自己是真做了什麽大逆不道之事,這樣就是死也算值了,可他明明什麽也沒做。
若一定要找出一件他在任時做過的有違義理事來,那便是為了一己私心將自家少主至於險境,不過知道那位少主大人不是別有所圖,自願涉險。這樣算起來,他可真是個盡職盡責的好部下,好統領。
李辰山無奈地想著,幽幽開口,“我愛上了一個女子。”他,“我或許要為她浪跡涯。”
吳歡一口茶水沒憋住,盡數招呼在他臉上。
“師父,徒兒這是為情所傷,不是請您喝喜酒來了,麻煩您笑得含蓄溫暖些可好?”李辰山看著之後吳歡臉上一連串的反應不由扶額。
“別介意,我隻是一時有副吳歡強掩下眼底的笑意,整整衣冠重新擺好師父架子,撚須道:“年輕人做事總是憑著一時意氣,你為她落得流亡涯的下場,她可知道你一片心意?”
李辰山拿著絲絹擦臉的手緩了緩,悵然若失。山澗綠樹上一眼之念,四合院中朝夕相伴,慕容府三進三出,留仙齋一吻荒,再到銅川河下的傾力相護。換作是別的女子,早就執子之手以身相許了。
“她不知道,因為她心裏早已有了別人,我如何做她都是看不見的。”
吳歡瞥了他一眼,“那就是你子混的不得勁啦!”
李辰山嘴角抽了抽,師父,話不是這麽的罷!你徒弟這幾年雖然混的是黑道,但好歹也是黑道上響當當人物。隻要手上一柄青鋒,胯下一匹快馬,再沒有玉明巔追殺,七郡八荒何處闖蕩不得?怎麽情場失意就是混得不得勁兒了?
“為了一個女子惹得殺身之禍,人家要是領情,你子就算是少年風流,偏偏人家不領情,那你就是呆瓜一個!”
“若能再見她一麵,就是做個呆瓜麻瓜苦瓜傻瓜,徒兒也心甘情願。”李辰山惋惜道。
吳歡見他一片癡心不改也有所觸動,“你這癡傻模樣倒與我一位故友有些相像。”
“師父的莫不是懷源城主葉笙?”快到正題李辰山終於有了些精神,“論起癡情,隻怕下無人能出懷源葉氏隻右罷!”
“所以你這子也算找著個氣味相投的東家了。”吳歡完從袖袋中撈出一塊魚形銀令牌拋到李辰山手上。“桑丘雖不懼外敵,但名義上你終究不再是我門中弟子,為師不能護你。葉城主與我有舊,他次子葉曦又正好拜在我座下。我這張老臉也還是夠看幾分。”
李辰山接過令牌,拿在手裏細細摩挲,便覺得這東西大有來頭。
“別高心太早。你若應了這‘錦鱗牌’,入懷源葉氏門下,便是許了諾,從此世間再無李辰山這個人了。”
人世間每都有人發誓許諾,也有無數人違背誓約,這本司空見慣。可滄越上就有這麽一個地方,有這麽一種蠱術,能叫人生死係於一言之間。故而懷源這一諾,不是輕易就能許得的。
“你可舍得這身份?”
“巴不得趁早脫身。”
“若你不是李辰山,那麽從今往後也就不能像李辰山之所想,愛李辰山之所愛了!”
李辰山愣了愣,“此話怎講?”
“世間事都有代價,你若選擇保全一條性命,自然就得放棄原來的生命。等你到了懷源,自然有人能叫你永遠遺忘,到時你將有個全新的身份,是真正全新!”
“我會……永遠遺忘,您?”李辰山受了驚嚇一般看著吳歡緩緩上下晃動的頭。
“忘記茗兒?”
“茗兒那位姑娘的芳名?”“不止,你會忘掉自己所有的過去。”
李辰山愣了半晌,“老頭子……我突然懷疑你是不是在報複我。”
“你是那便是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