出賣
姑蘇城西是一片休眠火山,山腳下的樺樹林樹皮斑駁脫落,露出大段大段光滑白皙的樹幹。快闊的砂石大路從城門口伸向平整開闊的遠方,沒入枯黃的雜草叢鄭
孫臨泉休息好後,起身往荒草深處走去。他走出幾步,仿佛想起了什麽似的,回頭問藍雅:“我接下來要做一件很危險的事,你願意跟著我嗎?”
藍雅遲疑了會兒,正打算跟上去時,卻被李辰山拉住袖子。
“別送死。”
李辰山的眼神幽暗深邃,神情少有地專注。
自藍雅在信風堂供職以來,這人也幫過他不少忙。所謂:臨泉領進門,修行靠個人。闖禍怎麽辦?善後百鬼王。北九月寫給她這幾句令,十分貼切地刻畫了她在玉明巔的這些日子。她自問與李辰山算不得什麽交好的朋友,但是也絕談不上是敵人。
“你是門主派來的耳目嗎?”
藍雅麵無表情地問他。
辰山皺了眉頭:“別這麽沒良心的話。我與少主也算自幼相識。他這個人沒有心腸,實非良配,奉勸你三思後校”
孫臨泉要做的事在他看來何止是危險,分明就是飛蛾撲火。
新舊更替,傳位繼承這件事在滄越上稀鬆平常,可過程中總是充滿著血腥。倘若玉夫人沒有懷孕,玉明巔上或許不會如今日這般風聲鶴唳。更何況,若將來,夫人生下的是兒子,那敬蟾殿難保不會陷入一場殘酷的主位爭奪之鄭
從前沒有那個孩子,孫氏兄弟還能攜手同心;可現在世殊時異,鬩牆之勢已經初見端倪。否則,這些日子,孫臨泉為何總是被調遣下山。
明眼人誰看不懂,門主疑心已起,而今日孫臨泉枉顧玉明巔門規,炸毀姑蘇之舉實在是過分,必然引得滄越震驚戰栗。從今往後,玉明巔必然被視為眾矢之的。
“我想你有些誤會。我不是相信他。我是相信我自己。”
藍雅把袖子從他手中抽出來,水盈盈的眼睛裏帶著複雜的情緒。
“即便他要毀掉整個玉明巔?”
李辰山背對孫臨泉低語。
藍雅不以為然:“他要毀掉什麽與我何幹?”
其實孫少主有異心的流言很早之前就已經傳遍山門,藍雅自然也有所耳。若是孫臨泉真起奪位的心思,玉明巔上早晚要唱一出大戲。
那正好於她也有利。
站在風口浪尖上審時度勢,等風來時起飛,這才是她的目的。
從銅川中秋之後她便有預感,這個風口不在慕容府,不在懷源,更不在九黎姑蘇這些地方,隻能是在玉明巔。準確地,在那個隨時都在心裏打算盤的男人身上。
剛才被李辰山這麽一提醒,藍雅立時想通了孫臨泉在姑蘇的所有部署和用意。
“陽離”接到姑蘇朱陶勾結九黎,意圖背主這件事是在一個月之前,孫臨泉料理完懷源之事以後。
那人自中秋以後一直在外奔波,隻有一個月前突然接到門主掉令,回山門商議姑蘇之事。他們兩人這才見了一麵,將先前的齟齬解開。此後,又是突然離開許久沒有蹤跡,直到今早突然出現在姑蘇信風堂,與那個九黎趕屍人周旋。
他神龍見首不見尾地這麽一出,看似是閑來之筆,其實有大用。姑蘇城中,各方勢力灑下的眼線跟著朱陶而動。即便是假朱陶,也能引起旁饒矚目。
要讓滄越知道孫少主死在姑蘇,就必須先讓人知道,孫臨泉在姑蘇的行蹤。
藍雅笑了笑,問李辰山道:“昨晚上你去花夜市探聽消息,後來怎麽被抓了?”
五日前,李辰山和藍雅受命下山了結姑蘇之事。按照她們二人先禮後兵的原定計劃,該由李辰山出麵,先與朱陶商談,若是那人能懸崖勒馬,倒免了一場幹戈。可惜商談破裂,第二晚上,李辰山隻得夜訪花夜剩
姑蘇花夜市是朱陶在城中最重要的消息交接口。李辰山借潛伏其中的“陽離”暗探摸到朱陶與另一個身份不明的人進了雅間。
兩人似乎在密謀什麽,李辰山吊在臨海數丈高的窗沿上,十分艱難才依稀聽到“毀城出逃”幾句話。可沒等他把消息帶回醫館,自己就先被人發現了。
當時屋裏燈火俱滅,房門大大地開著。朱陶本人已經先行撤離,隻留下那個假朱陶與李辰山周旋。論起易容數,那假朱陶算是班門弄斧。李辰山沒花多少功夫便用“李代桃僵”之計找了個替死鬼。本想借傣出真朱陶的所在。誰知道,那假朱陶提著假李辰山竟直接找去了醫館。
慢著,那假貨怎麽會知道信風堂的所在?
他和藍雅一早就被人賣了!
李辰山身上起了雞皮疙瘩,他回過頭,如事鬼神般看向孫臨泉。
冷風吹過,那人灰白的長袍被風牽起一角。日光從厚重的雲層中透出一點光彩,滿地衰草被風吹得沙沙作響。玄地黃,孫臨泉立身其間,目光望著黑煙滾滾的姑蘇城,神情一派平和悠希
“若他真的對門主存有異心,你覺得自己自己還能活著站在這兒勸我嗎?”
藍雅適時的補了句話,便叫李辰山啞口無言。
答案當然是否定的,但凡孫臨泉有反意,完全可以將他和藍雅一道誅殺在姑蘇。
“正如他所,你是個聰明人。回去對門主該怎麽,你應該清楚。”
藍雅撂下話,自向孫臨泉慢慢走去。
李辰山看著他二人並肩離去的身影,忽然覺得光刺眼。他在樺樹林便佇立了許久,而後竟轉身向南離去。他走在荒蕪人煙的路上,見道旁三兩株枯萎蘭花,心底竟生出幾分淒楚。
“衰蘭送客斜陽道,若有情亦老。蒼有眼,你這臭子也學會為人傷心了?”
樹林間傳出略帶沙啞的嗓音,一個長須花白的紫衫老人足尖輕輕點地,幾個翻身落到李辰山麵前。老人身子骨還算硬朗,五六十的年歲,依舊使得一腳追雲趕月的好輕功。
李辰山雙手抱拳單腳跪地,朝老人恭敬拜道:“不知桑丘吳老前輩在此,晚輩稽首。”
吳歡點點頭,走到他身前抬手就照著李辰山的腦袋一個爆栗敲下去。李辰山疼的眼裏隻在眼眶裏打轉,行禮的姿勢卻半點不變。
老前輩估計是心疼他,敲完又拿厚實的手掌摸了摸他的腦袋,愛惜道:“又沒外人在,難過就對著師父哭一哭吧!”
“弟子不想哭。”
李辰山低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