鬆月
若慕容三公子知道自己為佳人準備的中秋禮叫孫臨泉借用了去,不知心中是何滋味。
夜半時分,慕容恒站在西麵懸崖頂上,見城中燈火通明,一日奔忙的鬱結之氣,便也消散不少。
白日,孫臨泉炸毀兩座城門,故意放出幾支人馬往東、南兩個方向逃竄。慕容恒一聽到消息,便覺得其中有詐。
東、南雖有重鎮,但孫臨泉拖著一副中毒的身軀,去那兩邊能做什麽?他終究還是要回玉明巔的。
於是慕容恒便親點了帶人馬追出西門。果然如他所料,他們才出城不多時,便尋到了百鬼騎鐵蹄的蹤跡。
敬禪殿地處雪山峰頂,馬匹多散養於半山腰,養出的馬匹體形較,善走山道,馬蹄深淺形態與而銅川養的平地馬不同。
沿著山間馬蹄印追了半刻中,一行人便在城外茶棚發現了百鬼騎的人在探風。可恨他們晚到了一步,“孫臨泉”才被接應的敬蟾殿刺客接走。
慕容恒便留下幾個青衣客押解百鬼騎嘍囉押回城,自己則帶人繼續追尋。一行人約莫又追了大半個時辰,遇到一出三岔口,馬蹄印拐進了渺無人煙的山坳。
慕容恒便有些狐疑,越往西走地勢越險,即便孫臨泉意欲冒險,也不可能絲毫不掩飾行蹤。
慕容恒於是分出十來個人馬,叫他們先分別去三條路上探看,一旦發現情況便放煙火為號,先把對方跟住,等他帶大部隊前去支援。
半刻鍾之後,最人跡罕至的那條路上最先升起了寥寥青煙。
慕容恒信心大增,忙帶人疾馳而去。等他們趕到之時,隻見十來個青衣客被被羅網一一懸掛在路邊,血水尚溫。如此血腥慘烈的犧牲令慕容恒胸中生氣一股鬱憤,誓要手刃孫臨泉,用他的血祭奠這些死去的兄弟。
雖然他這樣想,但副手雲帆卻不敢苟同。
雲帆抱拳道:“公子,這是‘拋磚引玉’之計。咱們一路追來都是聞風捕影,可曾見到孫臨泉真人?”
慕容恒聞言亦覺得有理。
仔細想來,同樣的分敵,誘敵之計,孫臨泉在九黎之時便用過一回,自己焉能再被蒙騙。他甚至覺得,孫臨泉根本沒有出城。
若孫臨泉今日沒有出城,那他一定會去府中救那“北九月”。上回九黎之失以後,府中損失了許多人馬,如今看守宅院的半是新人。他這回出門又抽走了部分精銳。
整個銅川裏除了宮商羽手裏的影刀客編製齊全之外,再沒有別的硬招了。那孫賊若是偷襲府門,十有八九能得逞。
“不好!”
慕容恒忙領眾人原路返回。
等他們才走回到之前那段岔路口前,遠遠地又見另外兩條路上亦是煙火嫋嫋。
孫臨泉竟然在三條路上都被人埋了伏兵,無論他選哪一條,都會被人纏住,引到下一個埋伏點。
慕容恒慶幸自己及時醒悟。
簇離銅川還不遠,黑落鑰之前還能趕回。這時候,一個渾身是血的青衣客跌跌撞撞地爬回來,指著自己身後的那條路對慕容恒痛哭道:“他在那邊!他在那邊!”
慕容恒拽起那人衣襟,厲聲問道:“你當真看見是孫臨泉?”
“屬下曾跟隨封先生左右,在玉明巔山澗中曾見過孫臨泉,確信,是他無疑。”
雲帆見慕容恒有些動搖,便上前訓斥那人,道:“胡,當日師叔在玉明巔下山澗圍殺孫臨泉,所有的人都死了,你分明是百鬼死士冒充的。”語罷,拔劍佯刺。
其實追到山澗的青衣客並非全軍覆沒,百鬼騎趕到之前還逃走過一部分。可那些人既然當時逃走,為何還要再回到慕容府效力?
他此舉是詐。若地上這人真是慕容府的人,自會嚇得求饒,可他若是假的必然還手。
可萬沒想到,慕容恒竟出劍阻攔。
慕容恒冷冷地看著他問:“所有人都死了,你又是怎麽回來的?”
這話問得雲帆心底一驚,徹骨寒涼直從頭頂漫到腳趾尖。
當日在山澗中,百鬼騎首領李辰山的話字字言猶在耳:
五月初九,慕容二公子再出東珠三十斛,買慕容三公子伴讀雲帆周全……
他的命,是二公子花錢買回來的。三公子明麵上尊敬那位兄長,實際上,兩人暗中較勁,幾乎勢成水火。慕容恒怎麽能容忍自己的親信與兄長有所牽連。
他深切地知道,慕容恒已經不再如從前那般信任他了,將來他的每一句話,也難免都被當成二公子的指示。
且慢。五月初九,恰是孫臨泉沉掉聘禮的第三!
雲帆腦海裏忽然產生了一種可怖的想法。他渾身戰栗不已,卻不敢將真相出口。
好個“誅心算”!
慕容恒見雲帆愣愣發抖,以為他膽怯懦,便撇下他,自往那青衣客所指的方向進發。
山道蜿蜒,枯葉落得滿地。哪怕有人隨便放一把山火,足可將眾人燒死在這拗口裏。
拗口不大,兩麵都是山。
探子點燃的青眼就在左邊崖山。慕容恒憑著滿腔怨憤,從山腳追到半山腰。那苦尋了半日的孫臨泉不躲不避,正一身完好地立在崗上吹風。暮色披在山間,孫臨泉咳了幾聲,從衣袖中抽出手絹擦了擦嘴角的血。
慕容恒卻命人心低俯,別驚動了他。算算日子,從這人五月十九身職百日歡”那到今日八月十五。他隻剩下不到四的活頭。
那些中了“百日歡”隻剩四活頭的人是什麽樣子,慕容恒不是沒見過。一個個手腳僵直,身上長滿褥瘡,樣貌何其淒慘,哪裏是孫臨泉這般“獨立秋風”的瀟灑姿態。
“三公子,別來無恙。”
慕容恒正在遲疑間,那人卻先同自己打了個招呼。
這時候四野殺聲震,一張大魚網從樹頭落下。底下人都道有埋伏,可慕容恒清楚,那人便是想埋伏,他人手夠嗎?
兄弟鬩牆又不是什麽新鮮事。孫澈對他那位兄弟素來也是忌憚得很,給他的人手行事有餘,鬧事不足,否則慕容恒也不敢這麽大著膽子沿路追擊。
“都別慌!這是虛張聲勢!都給我衝!回去有賞!”
青衣客聞言四散出擊,果然隻見到五六個百鬼死士與他們纏鬥,且見人不見馬。
慕容恒才晃了一眼,那孫臨泉便又不見了蹤跡。
此山是座孤峰,山間樹木稀少,人煙罕至,料他也難逃升。
收拾完幾個蝦兵蟹將,慕容恒劍指山頂高喊到:“賊人就在前麵。殺百鬼騎一人賞十金,殺孫臨泉賞百金。這生擒孫臨泉者升為執武長,奉送乾元坊上等屋宅一座,生絹三百。”
重賞之下必有勇夫。青衣客們頓掃奔忙半日的疲倦之色,一鼓作氣合圍上山。
頂峰崖上有間鬆木蓋的屋舍,屋舍四周的樹木都被砍伐一空,因此空出十丈遠的闊地。
風吹鬆針落如軟軟的青泥地裏,滿地苔蘚蒼耳,略顯荒蕪。
空地外種著些許紅苕,蘿卜,長勢不佳。可見主人並不善於蠢,種來就是圖個樂。
慕容恒依稀記得孫臨泉在九黎時曾問過他,此生所願是什麽?
那時他微醺,他想結束門閥林立的局麵,建立真正的“大一統”的滄越。開公堂,立公法,明公義,令滄越百姓無論強弱,都能為自己打抱不平。到時候,下人便再不用向“敬蟾殿”之流花錢買公道。
他又問孫臨泉想做什麽?孫臨泉當時笑了笑,卻,他的心願不過想‘買間屋舍,辟一方田,攜所愛之人終老山林’。
狗屁!
慕容恒見到這屋舍時,心中破口大罵。
“十人一組,分散包圍,慢慢地靠過去。”
青衣客得令,立即分成五六組,人人手中握劍。
色幽暗,一輪明月掛上邊。木屋裏忽然亮起療光,主人端了碗吃食坐在桌邊大嚼特嚼。
眾人無不心中凜然,懷疑孫臨泉莫不是還有詐在後,否則他怎麽如喘定?
弓箭手拉開弓弩,“嗖嗖”幾箭羽從直接射向屋中人影。
屋中人抬手便將箭羽一把握住,出手之快,令人驚駭。而後,那人站起身朝屋外走,許是燈火的緣故,他人影高大雄壯地像頭蠻熊。
青衣客也不再含蓄,各自運氣內力一擁上前。
燈影中,那蠻熊從腰間抽出了一柄種菜鐮刀。下一秒,房門便嘭通幾聲碎成了渣。
大漢胡子拉碴,跳出門來,看著四麵青衣客,朝怒喊道:“奶奶個熊!慕容二算計老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