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賣女換饃
“丫頭!丫頭!”遠處傳來一個女人焦急的喊聲,聲音由遠及近。
一個女人抱著一個流著鼻涕的男孩跑過來,腳下一個踉蹌。
“是娘親!”女孩驚喜道。“娘親!別急,咱們有饅頭吃啦!”女孩似乎煥發出了能量,用多日以來不曾有過的甜亮嗓音向母親喊著。
女人跑近跟前,一把將女孩摟緊懷裏。“孩子……”女人疼惜地喚著女兒,聲音沙啞痛苦,身體劇烈起伏。
“娘親,怎麽了?”女孩感覺到母親在哭,納罕地問,大眼睛裏充滿疑惑。“咱們有饅頭吃了!弟弟不會死了!……娘親,你怎麽哭了?”
女人鬆開雙臂,後仰了一點身子,看著女兒的臉。那小臉,瘦得楞骨盡顯,臉上還有泥巴,多日不曾梳洗,一雙大眼格外明亮,似乎不像是配在這張臉上的。 麵對女兒茫然無措的表情,女人勉強擠出了一個所謂的笑容,用幹枯、粗糙的瘦輕輕撫摸著女兒的小臉,輕輕捋著女兒腦上姿態隨意、纏枝擰繞的稀疏頭發,輕輕撫過女兒的後背,又一把把女孩抱緊在懷裏。強忍哭聲道:“丫頭,咱回家吧。”
女人抱起女兒轉身要走,男人麵色難看地呆看著她,正在猶豫該如何是好。
“五個饅頭,不要以後可不一定有這價了。眼看著死的人越來越多,你們不要,自然有人會要,饅頭有數,今天換五個,明個還不定能不能換五個呢。”馬車邊的人帶著不屑的口氣說著。
女人停下腳步。男人看看饅頭,看看女兒,又看看瘦骨嶙峋、一副可憐模樣、幾日沒有吃過什麽東西的兒子,正在犯難。
“娘親,咱們為什麽不要饅頭?”女孩閃著大眼睛問母親。
女人沒有說話,眼角流下眼淚,緊緊抱著女兒,眼中滿含不舍,傷心地看向遠方。
“今天不舍得,等明天她死了,還沒有饅頭了……”馬車邊的人又補了一句,
聲音懶洋洋的,像從喉嚨裏流出來的。
“阿爸,要吃!餓!”男孩晃著男人的褲子,委屈又撒嬌地說著。男人俯下身,愛憐地摸摸兒子的頭。
女人過來拉起兒子想往回走。男孩一下躺倒在地,小腳在地上來回蹭著,耍賴不走,嘴裏大嚷著“不走!要吃!要吃!阿爸,我餓!”
女人的眼淚在臉上肆意橫流,臉上的泥土被淚水衝得斑斑條條,好像洪水完全退去後的土地。
女孩被擱在馬車邊,她已經知道了饅頭和自己的關係。她將驚恐和難以置信的眼光投向自己的父母。她不敢想象,父母會為了五個饅頭,不再要她。她害怕,自己的父母不要自己了。
男孩在一旁哭鬧著,父母在喝罵。
女孩想極力掙脫旁邊的人,奔到父母那裏。他們還是不舍得賣自己的,他們隻是一時餓極了,或許,他們是為了嚇唬自己,因為自己前些天沒有把撿來的一小塊草根讓給弟弟,惹得父母生氣,還讓弟弟大聲吵嚷哭啞了嗓子……對,是這樣的,他們是嚇唬自己的。
女孩哭喊著:“阿爸,娘親,我知道錯了!我以後一定讓著弟弟,……不和他搶吃的。嗚嗚……你們別不要我,我聽話!……我錯了,別不要我。”
女孩竭盡全力的哭著、喊著,和弟弟的哭喊聲、父親的喊罵聲、母親無力的斷續哭聲混在一起,這情形、這慘狀怕是誰見了也會動容。但是饑餓,已經讓旁人無心也無力去憐憫他們,駕馬車的幾個人默默看著,對此情景已經麻木,其他的饑民無動於衷地自顧自地倒在地上等死,其中有幾個饑民眼睛看向這邊,但視線的終點是在饅頭和窩頭上。
最後,還是弟弟打動了父母,這是家裏唯一的男孩,父母一向寵愛,為了他能活下去,父母舍棄了女兒,換了五個饅頭。
弟弟捧著一小塊饅頭,專注地塞進嘴裏,和著流到嘴裏的鼻涕一起有滋有味地嚼著,好像根本不知道有個姐姐;旁邊的父親微微舒展了眉頭,眼裏似有些滿足;母親雖是十分舍不得女兒,但更舍不得兒子受苦,她扭不過丈夫和兒子,未再阻攔丈夫賣女兒,目光呆滯地看著地。看到這些,女孩知道了,不是父母在嚇唬自己,自己平時努力做的一切,不吵鬧、幫父母幹活、照顧弟弟,都換不來在父母心中的一席之地,父母為了這個懶惰、霸道、雞賊的弟弟,竟可以用自己換五個饅頭。
父親抱著弟弟、拿著剩下的饅頭,拉起仍渾渾噩噩的母親走了,走時沒有再看自己一眼,母親也是。弟弟偷偷回頭看自己,對著自己擠眉弄眼,竟是勝利者的挑釁神情。女孩的心已經涼了,那冰涼的心跌落在地上,摔得粉碎。
望著父母和弟弟遠去的身影,女孩不喊了,也不再嚎啕,她抽泣著,任淚水流淌,每一滴淚,都在心裏淌出一滴血。
車上的人嫌女孩太小,又瘦弱,又難看,病病怏怏的怕活不長,本來不願意給阿爸五個饅頭。男人舍下臉皮求著對方,一個勁地發誓強調女孩已經四歲零九個月了,才拿走了五個饅頭。
女孩坐在顛簸擁擠的馬車裏,不知要去向何方。
許是太餓了吧,許是,剛才耗費了太多精力,女孩在這逼仄的空間內睡著了。
隻覺得有人在拚命拉扯自己,女孩醒了,看到一個大漢怒氣衝衝地將自己拽下車,口中罵罵咧咧:“你可別這就死了,老子花錢買的你,就這麽死了老子可賠大了!真是晦氣!哪個不長眼的收的這丫頭,都快死了還要!”。
女孩在車上胡亂被塞了幾口稀飯,到現在為止,都沒有再吃東西,餓了很多日子了,在車上又顛了頭暈胸悶,女孩暈暈乎乎地,被另一個大漢拉拉扯扯、連吼帶罵地帶走了。
一行的有幾個婦女,還有一個看著比自己大五六歲的女孩,看著都像是逃難出來的。
這些人被帶進了一個石灰小門裏,一個三十多歲的、衣飾華美的女人在對新來的這些人說些什麽。說些什麽,女孩聽不清了,是不是她也會念經?女孩想,村裏的巫婆念念有詞的時候,自己的眼睛就開始打架了,麵前的這個女人說話,自己也快睜不開眼了,隻是,她好像更厲害,因為,她能說的天都黑了,進門的時候日頭還挺足呢。是的,天黑了,星星就在眼前閃耀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