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饑荒流離
百年一遇的洪水，衝得江南百姓流離失所，鄉間餓殍遍野，有些村子的農人已經易子而食了。
路邊倒著許多奄奄一息的人，因為生病或饑餓，他們已經瀕臨死亡，活著的人眼中，對他們並無太多憐憫，反而會搜遍將死之人身上有無還有利用價值的物品，好拿去交換食物，連衣服都不留下——這些餓殍大多是一絲不掛的。
農婦懷裏的孩子還在睡著，身上瘦的皮包骨，肚子高高的鼓著——長期饑餓的孩子往往是這樣的。身旁一個大約四歲的女孩，衣不蔽體，歪在母親身邊，頭上稀疏發黃的淩亂頭發已經打綹，粘著泥土、樹葉、雜草，無規律地貼在頭上；臉上瘦的一樣就能清晰地看出骨骼，眼睛突突著，眼神黯淡無光，身上同樣是皮包骨頭。母親哄著懷裏的孩子，女孩爬去一旁扣髒水坑裏的泥往嘴裏塞，母親也顧不上管。
這年月，誰還顧得上孩子呢，特別是一個女孩。
農婦的丈夫出去討飯了。
災民太多，城裏的官爺怕流民進城鬧事，緊閉城門不許災民進城。去討飯，隻不過是撞大運罷了，都是災民，哪裏還有多餘的糧食給其他人。
這幾天，總有一輛馬車從城裏出來，到這饑民遍野的城外，馬車上的幾個人，是來給饑民送糧食的。
送的糧食有玉米麵窩頭、白麵饅頭，每天都有人去領，前幾天旁邊的一家人就去領了四個玉米麵窩頭和四個白麵饅頭，又能多活幾天了。
不過，那家的小男孩卻沒有再見到。
當然，糧食不是白送的，是——拿孩子換的……
每天，馬車都會來。每天，帶來吃食，帶走——孩子。
吃人，不是饑餓到一定程度，是不會發生的事情。易子而食，不過是騙自己吃下孩子、讓自己能活下去的方法罷了。可易子而食，畢竟也是要犧牲自己孩子性命的。
農婦不忍心，這是自己十月懷胎辛苦生下的孩子。
她那麽小卻已經那麽懂事。不過兩三歲的年紀，就知道父母不易，不再哭鬧著向父母撒嬌，已經知道幫著父母幹活，過籮、燒火、拾柴……都幹得不錯，還會和父母下地幹活，幫著撒種子——她撒的種子每年都是長得最好的。
弟弟降生，父母把精力全給了家裏的男孩，她突然遭受冷落，但是沒有哭鬧、沒有怨言，也把自己的精力都給了弟弟，幫助父母小心地、兢兢業業地照看弟弟。家裏窮，吃不飽，她把吃的讓給弟弟。處處讓著弟弟，哪怕受了弟弟欺負，也把委屈都咽到肚裏……她知道，弟弟才是父母最心愛的，那麽，自己要全力嗬護父母的所愛。
唉，可惜她不過是個女孩子啊！農婦心裏歎道。
看著這個瘦骨嶙峋的小女孩，盡管丈夫和自己說了幾次，還是舍不得的。
她前麵的兩個孩子都沒有活到滿月，她是自己第一個長大的孩子啊！
還記得她的出生雖未給家人帶來太多喜悅，但是對於自己，已經足夠了。看著女孩一點點長大，農婦還是滿心的歡喜。
這孩子常年吃不飽，還要幹活，雖然已經快五歲了，看著卻像還不到四歲的。農婦憐惜這女孩。
男孩快三歲了，還願意賴在母親懷裏。因為饑餓，他嚶嚶啼哭著，向母親撒嬌，期望能得到吃的，這是他原來常用的手段，每次母親或姐姐都會因為疼惜她，而省下自己的糧食給他。他嗓音已經有些沙啞了，好多天沒有吃過什麽東西了，連哭的力氣都快沒有了。
這幾天，他一直這樣鬧著，但哭聲越來越微弱。
母親一夜沒有合眼，看著自己這兩個孩子。
第二天一早， 父親叫醒女兒，悄聲告訴她，找到了一個地方有東西吃。女兒瘦的可怕的臉上露出歡喜，扭頭看到娘親還沒醒，忍耐住了沒有叫醒娘親告訴她這個好消息，爬起來興高采烈地和父親一起出發。
母親裝作沒有醒，抱著兒子躺著地上，身上蓋著一葦破席子。她強忍著沒有作聲，卻已涕淚滿麵。
女孩心裏的喜悅難以形容，阿爸太厲害了，居然能找到吃的，娘親和弟弟還沒醒，自己和阿爸去，多帶點吃的回來，讓娘親和弟弟也吃上飯，這樣，弟弟就不會死了。想著這些，騎在阿爸肩上的女孩，滿是泥漬的臉上露出了笑容，眼中閃耀出明媚的光芒，竟像暮春的陽光般溫暖。
男人臉色卻一點喜悅也沒有，滿臉的愁容，好像找到吃的救活家人，並不值得高興一般。他抱著女兒，緊緊抱著女兒的小小的身體，走向了那個有飯吃的地方。
有人大聲招呼著男人，女孩順著聲音，看到了吃的。
“窩頭！阿爸，那邊有窩頭！”女兒歡呼著，用手指向了一輛馬車。
男人停下了腳步。
女孩催促著，使勁用手指著，雙腿用力夾著阿爸轉向自己所指的方向。
“阿爸，那邊，咱們快過去呀！”女孩奶聲奶氣地、虛弱有急切地說著。
馬車邊一個人從朝男人揮了揮手，手中拿著用竹棍穿好了五個饅頭，男人看著來人 ，又聽著女孩的催促，向馬車緩緩走去，每走一步都是那樣沉重。
“隻有五個饅頭？”男人顫抖地向馬車邊的人詢問著。
那人看了看女孩，又向男人身後望了一眼，不耐煩地說：“都快死了，五個就不錯了。”
阿爸沒有說話，歎了口氣，雙手緊緊握住女孩的雙腿。
“阿爸，五個夠了。你吃兩個，阿媽一個，弟弟一個，我……我隻吃半個就夠……”女孩摟著阿爸的脖子愉悅地說，聲音比剛才顯得有了力量。
男人把女孩放下來，顫巍巍地伸出一隻手，伸向饅頭。馬車邊的人晃著膀子拿起穿好的饅頭，一甩胳膊遞過來。男人接過饅頭並不急於走，女孩看著饅頭直咽口水。
女孩拉住阿爸的胳膊，“阿爸，咱們走吧，娘親肯定醒了在找咱們呢。咱們趕快回去，讓娘親和弟弟吃。”女孩明亮的雙眸閃爍著幸福的光。
阿爸沒有理會，拿著饅頭，低頭看著女兒，黝黑的、泥水汗水混合的臉上在抽搐，流露出依依不舍的神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