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甜兒

  洞房中，梁驍仍身披著喜服，胸前的大紅花顯得非常刺眼，屋裏隻有梁驍一人。


  褚廣逸站在房間的外廳裏，望著裏間洞房中的梁驍，裏外間本事有幔帳相隔的，晚上睡覺時將幔帳放下，現在是白天，幔帳都卷起了，隻掛著一幅珠簾。


  黃花梨雕花拔步床上，平放著一件嫁衣，火紅耀目的顏色，上等的錦緞，閃著柔和又絢麗的光澤，衣上繡著團花牡丹、鴛鴦戲水、纏枝花卉，一看就是蘇州頂尖的繡娘精工刺繡的，袖上領上還鑲著珠玉，更顯得華貴精美。衣服領口上方擺著一頂鳳冠，鑲墜滿了大顆的圓潤珍珠、璀璨寶石。
——

  梁驍坐在床沿上，看著嫁衣鳳冠，捧起鳳冠拿到眼前，癡癡笑著，混沌的眼中竟有了一絲光芒，嘴巴一噏一合，好像在說什麽。梁驍這幾日都沒有休息好，臉色黃白，眼睛、顴骨青綠，在周圍紅色的映照下，顯得格外瘮人，本就布滿血絲的眼睛裏映入一片紅色。


  他滿足地看著鳳冠，慢慢放下，又拿起了那件嫁衣，將兩隻袖子搭在了自己肩上，將嫁衣貼在自己身前，緊緊抱住。眼中淚水滾動。


  褚廣逸四人站在外廳，看著梁驍，無不動容。文竹和艾芩兩人雙手互握著，並肩抵靠著，神色黯然、憂傷，滿眼憐惜地看向梁驍。何方一手抓握著衣擺，一手緊緊攥拳，眼神中充滿擔憂和痛惜。褚廣逸雙手抱胸，目光中帶著悲憫、傷心和忿恨，清冷的目光中顯示出強忍但難掩的悲痛，雙眸愈發深邃。


  這時，隻見梁驍猛然起身，驚慌大喊：


  “甜兒！別走……甜兒！

  “我錯了，……你別離開我！甜兒！……你們不要搶走她！……


  “甜兒，除了你，我誰都不要!誰都不要……”


  梁驍在床邊瘋亂地大叫，不停揮動手臂，好像是身邊有人抓著他，他要用力甩開一般。


  “你們騙我！我隻要甜兒，別人我誰都不娶……誰也別想把甜兒從我身邊搶走……


  “隻要我還活著，甜兒就不能跟別人走，她是我的……”


  梁驍歇斯底裏地叫嚷著，淚水橫飛。褚廣逸四人嚇了一跳，略有驚異地看著梁驍——這是他幾天來第一次開口說話。
——

  梁驍揮舞著雙臂，要朝他們而來，何方上前一步擋在兩位女孩身前。梁驍腳上踉蹌，險些從拔步床床邊跌落摔倒。褚廣逸眼疾手快，飛躍幾步扶住梁驍。


  梁驍眼中閃著無比驚恐的目光，急急轉身，並抱住身前的嫁衣，仇視地看向褚廣逸。


  “走開，不許你靠近甜兒！……”


  梁驍一邊急喘一邊朝褚廣逸大吼。


  褚廣逸走近一步，轉到梁驍身前，沉下臉，強行平定心中起伏的波濤，緩聲說：“梁驍，你清醒一點……”


  “滾開，甜兒是我的，她不會跟你走！”梁驍臉上滿是憤怒，眼光卻似穿過褚廣逸看向後方。


  “好好。沒人會搶走你的甜兒，你別擔心了。……你冷靜一點。”


  梁驍坐在椅子上，兀自大口喘著氣，神色稍微緩和了一點。眼光依舊混沌迷茫。


  文竹等三人剛剛鬆了一口氣，艾芩想要走到梁驍這邊，被何方攔了下來，三人遠遠望著梁驍和褚廣逸。
——

  梁驍忽又站起，焦躁含混地喊著：“甜兒，……甜兒……”


  褚廣逸忙走近他，從側後抱住梁驍，將他按在椅子上，梁驍還掙紮著要起來。褚廣逸抓起旁邊的女娃玩偶，塞到梁驍懷裏，急促地說道：“甜兒在這呢，你快抱好她！”，在他眼中已流下兩地淚水。


  梁驍用臂膀夾住了玩偶，身體仍掙紮晃動。


  文竹不顧何方的阻止衝過來，將一個荷包遞到褚廣逸手中，褚廣逸拿過荷包，又看了看文竹，文竹示意他把荷包給梁驍。褚廣逸將荷包放到梁驍手邊，梁驍一把抓住，牢牢攥在手裏，口中不停叨念著：“甜兒……甜兒…………”麵上神色舒緩了許多，身體也不再掙紮。


  褚廣逸放開了梁驍，不放心地看著他。何方和艾芩向這邊走了幾步，褚廣逸示意他們不要再走，拉住文竹一起朝何方走去，邊走邊一步三回頭地看著梁驍。


  梁驍掛著淚水的臉上綻放出笑意，一手將嫁衣和玩偶緊緊攬在胸口，一隻手緊握著荷包，放到臉上摩挲著，臉上洋溢出難以名狀的幸福，口中輕輕喚著“甜兒”，自言自語著，涕涎在嘴角邊混合，一起順著腮邊留下，梁驍毫無察覺，眼中全是滿足和甜蜜。
——

  除了“甜兒”兩字，梁驍的其他話，大家都沒有聽清。四人表情凝重，各懷心事，每個人的心事卻都與“甜兒”有關。每個人臉上都流露出難以掩飾的悲傷憐憫之情，但在這種情緒中，又夾雜著不一樣的心思。


  甜兒，是四人的至交好友，是一個善良美麗的姑娘，人如其名，嬌甜可人。甜兒，能觸動每個人心底柔軟的地方。


  在艾芩心裏，甜兒是她最要好的朋友，她覺得這個天上掉下來的好姐妹，一定是老天同情自己的可憐身世，派來實現自己有些不現實的美好心願的。自己曾滿懷私心的可憐甜兒，以期獲得心理的安慰，卻不想，被甜兒溫暖了整個心房。


  在文竹看來，甜兒曾是最讓自己厭惡和自卑的人，她是自己的情敵，卻也是自己此生最值得信賴的朋友。自己這個嬌貴的千金小姐，第一次發覺，其他女孩綻放的美麗，竟給自己帶來了福祉。


  在何方眼中，甜兒是最知心的人，是能讓自己敞開心扉的人，是讓自己鼓起勇氣去追求幸福的人；因為甜兒，自己才敢於正視自己，不再妄自菲薄，勇敢追求真愛，因為甜兒，自己才最終抱得美人歸。


  對於褚廣逸而言，甜兒是自己心中永遠的痛，也是心底最深處，深深掩藏的、永恒至愛。這般滋味恐怕很難言，這四個人裏，甜兒與自己，最多糾葛。甜兒兩次來到自己身旁，又兩次離開——


  ?第一次見到甜兒，自己還是個懵懂孩童，甜兒不過是個豆芽般羸弱的小丫頭，但她在自己心裏種下的情花種子悄悄萌芽，而甜兒隨後的離開，讓幼稚的自己初嚐思念之苦，從此變得孤傲清冷、不近男女之情；第二次見到甜兒，那份欣喜仍清晰地在眼前，自己已是翩翩少年，而甜兒，則是豆蔻年華的美麗少女，含苞待放的情花花蕾，本以為會隨著甜兒的第二次離開而凋零，不想卻綻放出了最美最炫目的花朵。


  花開堪折隻須折，莫待花落空折枝——這句詩，甜兒曾對自己說過。是啊，珍惜眼前人，這是甜兒對自己的心願，也是甜兒帶給自己的幸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