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14章
2000年，這一年被稱為千禧年。“千禧年”這個詞，來自於基督教。中國人很少有人篤信基督教，其實中國也很少有人篤信其他任何教義。雖不篤信，但有關的傳言卻鋪天蓋地。
流傳最廣的傳言叫“千年蟲”。大抵是說在進入2000年的時候會出現千年蟲，禍害人間。而千年蟲是什麽呢？有的說是一個怪獸。有的說是地動山搖的災難。還有的說，千年蟲是一種電腦病毒，而且這種病毒十分厲害，可以通過互聯網傳播，並且透過電腦屏幕射線感染人類。離奇程度可與魯迅先生筆下的原配蟋蟀做藥引子的事情相比擬。
其實這些傳言也沒什麽人會信，也不怪人不信，這些故事編得的確蹩腳。可雖說不信，人們卻津津樂道。
這本就是一個普通得不能再普通的年份。太陽照例東升西落，氣候一樣的冬冷夏熱，連高考當天下雨的魔咒也沒有被打破。隻是人們情願這個年份不再普通，無稽的傳言似乎可以慰藉人們無聊的生活。
然而總有些人，對他們來講，這個年頭是不普通的。
2000年，一月，春節前夕。
春運還沒正式開始，公路、鐵路和飛機上卻山雨欲來風滿樓，春運的威力已經開始顯露出來。從內蒙古通遼到本市的一輛長途車上坐滿了人。最後一個上車的是一個手大腳大，略顯肥胖的中年女人。中年女人穿著燙絨的衣服，她的頭發不長，到頸部，像是攥著頭發一剪子剪下來的，是電影裏***的發型。她的臉盤不小，油光光的，皺紋從邊邊角角的地方掩飾不住地泛濫在臉上。重點是她的眼睛，有一隻是玻璃花眼。
車上就剩一個座位了。這個座位靠著過道。旁邊，靠窗戶的座位坐著一個年輕女人，手裏抱著個孩子。
大概是行人們都不願意和抱孩子的人坐在一起，嫌吵鬧，也嫌空間小。而玻璃花眼的女人卻沒什麽不情願，她樂嗬嗬地坐下。同時掏出一個款式挺新的翻蓋手機打電話。
“我上車了”，“估計五六個小時吧”，“今天去汽車站附近幹活吧。”，“盯著點通遼的車，接我一下”，“對，有新活。”
玻璃花眼的女人打完電話，笨拙地把手機往腰裏揣。突然，“嘩啦”一聲，從她的衣兜裏掉出個什麽東西。她俯身撿起來，是一個小孩兒的玩具，撥浪鼓。
玻璃花眼的女人看到旁邊的小孩正在看著自己，便對著小孩搖撥浪鼓。
“小寶兒，小寶兒，好玩不呀。”玻璃花眼的女人吊著嗓子，逗小孩道。
抱小孩的年輕女人朝玻璃花眼的女人微微一笑。
“嗨。去通遼送我孫子。撥浪鼓忘在兜裏了。”玻璃花眼睛道，“正好現在給你玩，好不好啊小寶。”
小孩兒對撥浪鼓很感興趣，伸出雙手去夠。玻璃花眼的女人把撥浪鼓塞到小孩兒手裏。
年輕女人想要讓孩子道謝，本想說：謝謝阿姨，可是聽玻璃花眼的女人說自己都有孫子了，便又想說：謝謝奶奶，但看著卻不像，隻吩咐孩子道：“快說謝謝，快說。”
小孩奶聲奶氣地說謝謝。
玻璃花眼的女人綻開滿臉笑容，表情誇張地說道：“甭客氣。”
年輕女人本來因為對方的眼睛而覺得對方有點凶悍，此時見對方和氣，心理上頓時覺得親近了不少，問道：“您多大年紀呀，聽您說，都有孫子了？”
“嗨，農村人，結婚生孩子都老早了。”玻璃花眼的女人道，“我姓樊，你叫我樊姐吧。”
“我叫張芳。”年輕女人說道。
兩人互通了姓名，便算認識了。接著就攀談起來。
五個小時的車程，本來頗為枯燥無聊。車輛擁擠，開起來也顛簸，睡覺自然睡不好，更何況張芳還抱了個孩子。碰巧鄰座的樊姐，張芳覺著投緣，便拋下疲憊，一路聊天。
樊姐雖然長相上差了一些，卻很會聊天。說起話來很實在，也沒有什麽唐突，句句話都能說到人心裏。不僅如此，樊姐哄孩子也頗有一套。小孩幾次要哭鬧，樊姐總能最快速度地把孩子哄好。這一路下來，張芳覺得多了一個朋友。
挨到了下車的時候，張芳因為有說有笑有人陪伴，竟也不覺得十分累。自己往返本市和通遼很多次，每次都是坐長途車，覺得十分疲累。而今天，隻是覺得有些餓。車還沒停穩，張芳就透過車窗看到不遠處一排賣食物的小攤位。張芳最喜歡那個賣煮玉米的，大鋁鍋裏止不住地往外冒著喜人的熱氣。
樊姐當先下車。一下車，就有乞討的小男孩湊過來，手都要伸到眼皮子底下了。樊姐當做沒看見，拽著張芳，擠著人群往外走。
“真夠鬧的。”張芳道，“這快過年了，哪兒哪兒都是人。樊姐，應該有人接你吧？”
“沒看著人呀，估計是誤了點了。不管那些了。”樊姐道，“餓不，買點吃的墊吧墊吧呀？”
樊姐所說的，正得張芳心意。張芳一隻手抱著孩子，另一隻手，與樊姐像姐妹一樣挽在一起，朝那一排攤位走去。
“你想吃啥？”樊姐很是敞亮。
張芳不好意思，隻是看著賣煮玉米的攤子，說道，“姐，我來吧。”
“哎呀，別靦腆。姐不差那一根苞米。”樊姐道，“抱好你家小寶吧。人這麽多。”
車站到處都是人，賣苞米的攤位前，也站了不少人。樊姐擠到最前麵，掏錢買玉米，張芳不好再往前擠，就站在樊姐身後等著。
樊姐買完玉米轉過身，遠遠地看到下車時那個小乞丐跑過來。樊姐並不理會，隻是把玉米遞給張芳。
“謝謝姐——”張芳正在道謝，突然覺得身後有一股力量拽著自己。
小乞丐跑過來，薅了張芳背後的背包一把。大概是小乞丐的手裏藏了刀片，張芳的背包頓時豁開了一個口子，裏麵的東西散落一地。
“哎哎哎！”怎麽回事兒。樊姐大聲喊著。
周圍的人都不願有事情沾身，遠遠躲著，小乞丐以飛快的速度跑遠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