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十九章 騙人
也不知道是不是錯覺,枯黃的老臉上又多了幾條滄桑不滿的褶皺,老獵戶的樣子比起之前有了明顯的不一樣。
火光對麵的他鬢角就在漫長的夜晚漸漸白皙。
暗看著看著入神了。
“想什麽呢?”
老獵戶說了好幾遍也沒換回暗的心智。
“啊?”反應慢半拍,暗很久之後才回應了一聲。
“哎!”老獵戶歎了口氣,接著說,“人都有執念,不論強大與否它描述的是內心最純粹的欲念,人會為之而瘋狂也在情理,不必過於擔心。”
暗搖頭,他的瘋狂不和別人一樣,那是在血印下扭曲的自己,一旦執念上身,他現在盡力維護的一切將蕩然無存。
不光是暗,本尊也好,善也好,誰都製止不了這場隱藏的禍患,但是暗一直好奇。
在精神世界時,蟻皇曾經成功阻止過他們的瘋狂,暗不知道它做了什麽,就隻覺得它罵了幾句,自己竟然冷靜了!
幾句話就能阻止瘋狂的自己,暗想都不敢想。同樣的蟻皇的成功也證明了一件事,執念可以被製止!
所有暗迫切需要方法,身為保護職責的他不能在身體裏留下巨大的隱患。
老獵戶不知道暗說的執念到底有多瘋狂,他沒見過,而暗也沒有說清楚。
他好像在畏懼這件事?
老獵戶猜測,雷家都克服不了的東西,會是什麽呢?
真是家家有本難念的經!
“不要去想。”
暗嚇了一跳,老獵戶不知道什麽時候來到身邊,雙手捂住了臉頰。
僵硬、粗糙的手不知道比他的大多少倍,過往的風霜留不住曾經的輝煌,也隻有滿手的創凝能訴說——過往的人生。
不管幾次,暗總會被這些年邁的大手吸引,雷墨修也好,老獵戶也好,這都是他們的故事,暗很想知道。
“不要把它當成磨難,你要了解它,把他當做另一個自己。去和它溝通,去麵對它想要的東西。隻有強大的自己才能克製住自己的欲望,不管別人給你怎樣的靜心咒,能戰勝自己的隻有自己。”
“莫要依賴……”
很溫暖,暗感受到身旁的火光越來越溫暖,就像冬天考的火爐,母親總會遞過來一隻黑乎乎的地瓜。
這一刻無比舒服。
好幾天沒睡過一頓好覺的暗呼吸逐漸深重,小心翼翼將他放到地麵。
老獵戶摸著生命力旺盛的頭發,一樂。真硬啊……
……
“柳家柳葉彤拜會亞父!”柳晗影站在空間前麵大聲喊道。
“殺伐”感覺自己就是個棒槌,不管走哪條路都能碰到雷墨修。
“別一張死魚臉,你以為我願意見你啊!”
“那還跟蹤!”
雷墨修這就不樂意了,誰跟蹤,大路朝天,你走行我走就不行嗎!
“柳家柳葉彤拜會亞父!”聲音又一次響起。
與“殺伐”同行回來的柳晗影聲聲不斷。
“我說,咱們就不能進去。”柳晗影這個樣子弄得“殺伐”都沒臉進去。
“柳家柳葉彤拜會亞父!”柳晗影沒用管。
唉——
認命的“殺伐”坐在地上靜靜等待宣判吧。
“不息”回頭看看眾人,小聲嘀咕道:“不請進來。”
“鎮山”碩大的塊頭不停搖頭,“要去你去,我怕。”
“怕什麽!有我們給你撐腰,諒他也不敢對你怎樣。”說話的是一個全身通黑的人影,沒有五官也沒有形體,粗略的線條顯示出造物主的隨意性。
“什麽!上次你們就是這麽說的。”“鎮山”才不相信。
“上次是上次,這次是這次。”“罪惡”慫恿著。
“不行,我去看看。”“至善”的聲音既有男人的磁性又有女人的婉轉動音,從聲音上根本分辨不出他是男是女。
而他的樣貌也是如此,真真假假無從辨別。
“別看我!”“心商”被“至善”盯得內心發毛,“我還沒找‘殺伐’算賬,放走我的靈,找死。”
“都說了不是他放走的。”“不息”怎麽也解釋不清,“殺伐”隻是一個追回者而已。
“我管他!找不回來,我和他不死不休。”“心商”總是咋咋呼呼的。
相比石柱外麵的熱鬧,“共主”和“秩序”就相對安靜。
“已經第七聲了,該去見見了。”
“秩序”沒有說話,本就寡言的他更是沉默。
“躲了七十年,她早就老了,一個老人你還怕什麽。”
“殺伐”搖頭。這不是歲月的緣故。
“第八聲!再來一聲,咱們當年定下的規矩會強製你的。早晚會見,這麽狼狽對誰都不好。”
然而,柳晗影喊完第八遍戛然而止。
她靜靜等待著。
第八聲不說了?“共主”無法言表。
“她總是這樣,顧及著世界也顧忌著我!”“秩序”當年的話還在耳邊,“所以我不能見,我是亞父我的職責便是都域的一切,而她已經替我做出了抉擇!”……
“她還是如此……”“秩序”唉聲一歎,身形一晃,不見蹤影。
“共主”的情緒也受“秩序”的影響,我說你啊!明明念著她!卻總要管這一切。
早該結束的責任背負萬年,沒有辜負他們,卻負了她。
曾經的我們已經過去,為了這些背叛當下,你值得嗎!
也許這就是他們的宿命吧……
就在五位亞父你一言我一語的時候,“秩序”出現在石柱之外。
“不息”眼尖第一個看到了,馬上帶著幾人躲了起來,臨走之前還不忘給“殺伐”一個眼神。
“收到!”“殺伐”內心一激靈,馬上追隨“不息”而去。
於是乎參天的石柱下麵隻剩“秩序”、柳晗影、雷墨修三人。
“您還是沒變。”柳晗影很小時候對“秩序”的印象,到了現在依舊能對得上號。
“晗姐兒。”“秩序”看到了身旁的男人,微微一笑。
雷墨修點頭回應。
“秩序”七大別柱之一,掌管整個藏靈府第運行的一切,他是最開始參與組建“共主”身體的七靈之一。
其他六位隨著時間的推移不斷轉換傳人,隻有“秩序”一直陪伴著“共主”活過千萬年。
“來這有事?”“秩序”慢慢地說著,以此掩飾他的情緒。
“我奶奶想見見您。”
“秩序”心中石頭落地,果然。
“見與不見又能怎樣,你走吧。當年的事我們已經決斷,不必再見。”
“秩序”轉過頭去試圖要走。
“既然決斷,便無關係。見一個陌生人,亞父又當何幹。”
身後的石柱傳來命令,“共主”不想再默不作聲,當年的恩怨應該了斷。
無法拒絕“共主”的命令,“秩序”不管資格有多老,他的主子還是“共主”。
雷墨修知道該他登場了,這麽丟臉的事情,不行!回去必須讓若懷縈多多補償自己。
兩根指頭一捏,雷墨修失去了對身體的控製,精神交換中,過路的兩個靈魂發現不對。
老祖宗!雷墨修突然明白了……
再次見到光陰,柳葉彤想來那是很久很久的事了,麵前背對著她的男人跟記憶中有些不一樣。
他矮了許多。
思索了一會,柳葉彤噗嗤一笑,哪是他矮了,明明是她高了。
占據雷墨修的身體,柳葉彤還沒有熟悉,短時間內她無法控製肉身做什麽動作。
也就是傻傻地看著。
當然就算她能動作,依舊是傻傻地看著。
一晃七十年了,她不再是活潑的女孩,而是一個老不死的妖精。
那他呢!
還是如此,就像當年風雪的夜晚,就像那隻從深淵中伸出的手,救贖著她。
七十年的決斷對於彼此都是痛苦的折磨,當年的柳葉彤為了不讓至尊男人受辱,自願拋棄一切來維護男人權威。
男人欺騙過眾人,他把自己隔絕在內心的世界無法走出,沒有人能了解他真實的想法,哪怕是柳葉彤!
“秩序”很想和她解釋,可是在這一切沒有到來之前,女人就已經替他們的人生畫上句號。
七十年,一切往事隨風飄散。不管誰是誰非,已成定局。
隻是柳葉彤還有一件心事,她要趁自己還清醒的時候完成它。
“麵對吧!”“共主”的話在“秩序”的內心響起。靈魂交換的瞬間,“共主”已經感受到了柳葉彤的生命走到了盡頭。
“秩序”流淚了,可他不敢,真得不敢。
他為小姑娘起一個葉童的名字,希望的是她能像一片小葉子無憂無慮一直做個孩子。
可時間總有推移的那天,當年的葉童,現在的柳葉彤,明明是一個人,可“秩序”就覺得他的葉童死了。
死在了那個眾口鑠金的晚上。
物是人非,事事休。
柳晗影這才察覺到不對勁,一直糊塗的奶奶怎麽……怎麽心滿事足!
“謝謝,然後再見了……”
離去的當年,柳葉彤欠“秩序”一句謝謝,答謝養育之恩。
離去的當年,柳葉彤還欠“秩序”一句再見,再也不見。
能在生命最後的一刻見到牽掛一輩子的人,柳葉彤無悔了。她是幸福的,即便當年被拋棄,可老來之後,孩子們在她的膝下歡顏,無不歡鬧。
她的一生已經沒有什麽留戀的了。
就差……就差……這麽一句……而已……
雷墨修回神,到頭來“秩序”還是沒有見柳葉彤一眼。
雷墨修馬上攙扶住柳晗影顫動的身子, 不斷安慰:“沒事的,沒事的。有大哥在,一切都會好。”
砸吧砸吧的淚水直流,柳晗影這才明白,她可愛的糊塗奶奶今天是來決絕的。
向過往的一切,向歡顏的現在。
老祖宗啊!你真狡猾!說了最不會騙人的,卻騙得我好苦!
柳晗影早已泣不成聲。
雷墨修的眼睛也紅潤了起來。
一切發生的太快了,“秩序”木愣愣的,根本無從控製身體。
眼角下白淨的淚珠被血液代替,一滴一滴落在地上,難為一生的兩人得到了解脫,他們的故事寫進了欲望裏,寫進了血液之中,形成了一朵血花。
它的名字叫做歸槿籮,“一世浮屠,不可得欲”!
……
很遠很遠的柳家裏有一個很大的庭院,打掃完庭子的男孩蹦蹦跳跳來找老奶奶講故事。
然後他看著安詳的老人,覺得老奶奶真懶,還在睡大覺。
小小的身材費力擠進了老奶奶的懷抱,他也睡。
很久之後,男孩醒了,吵醒他的是身旁老人冰涼的溫度。
“奶奶……奶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