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部(第19章)
“這是從早上到現在,從你嘴裏說出來的最正確的話!”劉寶庫真心實意地誇獎渠玉晶道,同時感覺很是欣慰,總是不大入路的人終於變得入路點了,著實有點朝聞道夕死可矣的意思。
“不過,你這話雖然說得很對,”他又道,剛給人家一點不值錢的甜頭接著就要拽起來了,一看就不是多厚道的人,“但是用在這裏卻不怎麽對路。這些具體幹活的小孩既不是君子也不是小人,他們腦子裏也沒有什麽君子和小人的概念,隻不過是在機械地執行別人的意圖罷了。這就叫當官的動動嘴,小兵跑斷腿。”
“其實說起來這些整理檔案的小孩們也很鬱悶,也很無聊,但是他們也沒辦法啊,是不是?”他又頗為同情地說道,想得還挺周全,可見其觀點並不是多麽偏頗和極端,“領導安排的活,說敢說不幹?”
“也是,天下有幾個人敢和領導對著幹啊?”她想道。
“而且是在那樣的至少在表麵上要求比較嚴的單位,”他較為得體地說道,將剛才的良好情緒繼續延續下來了,“各種各樣的奇葩規矩多得和牛毛似的。所以說,你隻要是在公家發錢的單位幹,你得罪誰也不能得罪××部的人,這是現實中最硬最硬的道理,是無數人碰得頭破血流之後才悟出來的真理,胳膊肯定是擰不過大腿的。”
“哦,看來你是深有體會啊。”她突然格格笑道。
“你看你說得好吧,那還用再提嗎?”他意猶未盡地帶著三分賣弄和七分氣憤的語氣回應道,“還有一回,他們說我上小學的時候,在入團誌願書上填寫的出生年月比我後來身份證上的日期大2個月,讓我去找最原始的戶籍資料,來證明我確實不是故意造假,而且必須得解釋得清清楚楚、明明白白的,而且最後解釋得對不對也不是我說了算的,得他們認定完才行。”
“你說說,就算是我有心造假好吧,世界上哪有把年齡故意往大了造的,對不對?”他帶著三分無奈和七分氣憤的語氣接著講道,真是有點往事不堪回首的意境,“還有最最討厭的一點是,我當時填這個東西的時候還不到14周歲,按理說還屬於無民事行為能力的小孩,我怎麽該為當時一個無意的失誤負責呢?”
“這也有點太不講道理了吧?”他隆重其抱怨道。
“哎呦,越說你胖你越喘了啊,居然小學就那麽積極啊!”她尖著嗓子嘲諷道,說話總是找不到重點的可笑樣子,她一輩子也就這樣了,算是瘸腿就筋好不了了,“不過,誰叫你當時不填你的真實出生年月的呢?說到底,還是你自己的手賤,怎麽能怨到別人呢?”
“唉,說句實話,當時農村的小孩子有幾個人能知道自己準確的出生日期呀?”他任然十分無奈地歎道,是真真切切能清晰地看見血色和淚痕的無奈,而不是通常那種賤得膩人的矯情,“我當時也不過是估計著隨便填了一下,誰知道多年以後有人會翻這個陳年舊賬啊,誰知道他們會和我較這個無聊的真啊。”
“唉,本來是千真萬確的事情,”他十分厭惡地說道,但是此時一點用都沒有,“到最後弄得就和假的似的,你說這是什麽事啊!”
“而且,本著疑罪從無的原則,本著不能隨便冤枉人的原則,既然我檔案裏填的內容有衝突的地方,那也不能一口咬定我那個假的年齡是真的年齡啊,而硬把真的年齡說成假的年齡,對吧?”
“這就叫真作假時假亦真嘛,”她又笑嘻嘻地拽道,偏偏拽得還不錯,讓人覺得哭笑不得,“你要真是從頭到尾都造假,一點真的都沒有,估計他們反而查不出什麽來了。”
“他們不是光認表麵上的東西嘛,”她揭短道,顯得很聰明的樣子,“那你幹脆就一假到底,一錯到底,看他們還怎麽查!”
“哎,行了,你不要在這裏幸災樂禍了!”他悻悻地提醒道,心裏也是老大的不痛快,隻是不好過於表露罷了。
“哎,我是誠心誠意地在幫你出主意,怎麽就是幸災樂禍了?”她非常不服氣地質問道,怨恨的小眼神都能吃了他。
“就算不是幸災樂禍,那也是事後諸葛亮!”他懟道。
“事後諸葛亮也比你當年暈暈乎乎強一百倍!”她回道。
“唉,你那是沒入這個圈,”他換個角度獨辟蹊徑地說道,不打算和她在一條道上死磕到底了,“你要入了這個圈,哼,你就老實了,也知道厲害了,說話就不會這麽誑了。”
“不過,你剛才的觀點倒也有點道理,因為那些真正造假的人哪個沒有路子,哪個沒有背景啊?”稍後他又非常誠懇地說道,也不是那種絕對的擰筋頭和立愣貨,“他們怎麽會受這個難為啊?”
“這就和出力的不掙錢,掙錢的不出力是一個道理,”他又略微平靜地說道,大約是已然接受了命運的不公,如果這種情況也能算是一種不公的話,“造假的往往平安無事或者步步高升,真的反而麻煩不斷,他們逮住就糾纏不休,真是讓人沒法說了。而且最最討厭的地方是,無論咱說什麽也沒用,我覺得這才是最大的悲哀。”
他不知道這種想法要不要得到別人的認可之後才能有。
“哎,不對呀,現在你在我跟前瞎叨叨,那你剛才怎麽不當麵給人桂卿說的呢?”她就像個因為頭腦發熱而神誌不清的並且患有某種輕微的精神障礙的病人忽然明白過來了一樣,冷不丁地將了劉寶庫一軍,搞得對方一時都不知道究竟怎麽回答才好。
她的話雖然很刁,但卻很準,還頗有些難以反駁的道理。
“嘿嘿,泥人還有三分土性呢,小張其實也是個有性格的人,我怎麽知道他聽了之後會是什麽反應呢?”他在略微沉思一會兒後非常難得地笑道,臉上流露出一副高深莫測和置身世外的樣子,仿佛馬上就要飛升了一般,“何況這個事說起來也確實不怨小張,我看他頂那孩子幾句也是對的,做人也不能太過老實了。”
等他把自己胸中積鬱已久的那份陰暗潮濕到早就發黴變質的感情全部展示和發泄完畢之後,忽然又覺得心裏空蕩蕩的很不是個滋味,宛如昨晚剛向媳婦交完公糧後的空虛狀態一樣,既索然無味又百無聊賴,隱約還有些不能言明的後悔。
或許這話他本就不該說,昨晚的公糧也本就不該交。
“你說說啊,像小張這樣地地道道地農村人,在街裏兩眼一抹黑,誰都不認識,要想混好也確實不容易!”他說完這話之後連他自己都感到十分驚訝,他怎麽就同情起小張了呢?
按理說這完全不應該啊,他以前也沒這樣過啊。
她不輕不重地白瞪了他一眼,愜意地冷笑了一下,然後又神經質地搖搖頭,嘴上沒接他的話茬,而是轉身坐到了自己的位置上。
“也怨不得馬玲這條‘基圍蝦’平時那麽搖騷,”過了好半天她才嘟囔了一句,“政工股就是咱單位的小××局,小××部啊,她要想給誰下黑手或者使絆子,哼,那還不是易如反掌的事啊。”
“她掌握了別人的很多信息,”她嘟囔道,居然一不小心就發現了一條真理,“別人又不掌握她的信息,這本身就是不平等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