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部(第18章)
“以前咱年輕的時候,”劉寶庫此時說得更加誠懇了,像是在交待自己的親兒子人生最寶貴的經驗,希望後人不要再走前人的彎路,少犯些完全不必要的錯誤,“我也在××部幫過忙,那個時候我就曾經親眼見一個科長直接在整理某人檔案的時候,把人家的履曆表給扔了。”
“你想想啊,後來那個人得花多大的功夫去補這些東西啊?”他不無厭惡和痛心地說道,當然更有義憤填膺的意味,“而且很多事都是多少年之後才會發覺,才會用到的,到那個時候人家找誰說理去?”
渠玉晶不吭聲了,這是她不擅長的領域,所以沒有發言權。
“你反正是永遠都見不到你本人的檔案材料,”他繼續十分中肯地說道,一點都沒有誇大其詞,難得一見的開誠布公,“人家說你缺什麽,你就得乖乖地去補什麽,一點辦法都沒有。”
“當然了,”他又體諒道,也沒有一竿子打翻一船人,“好人還是絕大多數,壞人畢竟是極少數。”
“但是,”他又頗為嚴肅地補充道,說的也是實情,“部裏的這種鳥人雖然很少很少,隻要有一個讓你攤上了,就夠你受的。”
“我說的這還都是些拿不上台麵的小動作,小伎倆,”他接著推心置腹地說道,也不打算再玩有所保留那一套了,完全拋棄了“逢人隻說三分話,未可全拋一片心”的所謂金科玉律,“其他的高招就更多了,也更損了,而且還都進行得冠冕堂皇、嚴肅認真、一本正經的,說多了我都怕嚇著你,因為你基本上沒接觸過這些負麵的東西。”
正所謂春風得意馬蹄急,人逢喜事精神爽,劉寶庫今天的興致頗高,情緒很好,所以當他回憶起以前的窩心事的時候,並不覺得有什麽不愉快和鬧心的,好像過去的事就真的的過去了。
“就是我提副科那年,”他像條千金小姐精心飼養的寵物狗似的伸出暗紅色的長舌頭舔了舔嘴唇,然後又像隻紈絝子弟養的小貓似的伸了伸懶腰,繼續神采飛揚地說道,好漢也提起了當年的勇,“他們說我的檔案裏缺一個什麽很重要的材料,讓我去補。”
“我的個親娘唻,”他故作驚訝地講道,當年肯定不是今天這個瀟灑的樣子,以前的他到底有多狼狽和難受,隻有他自己知道了,“你都不知道,為了補那個東西,沒差點把我給難為死。”
“你想啊,”他活靈活現地說道,意在喚起她的共鳴和理解,“我是在學校裏那個的,畢業之後原來的學校又和其他學校合並了,當時的證明人都找不到了,讓我上哪去補那些上古時代的手續去?”
“哎呦,進步得那麽早啊,你當時還挺積極的嘛!”她懷著三分幸災樂禍七分看熱鬧的心情笑道,很對得起她平日的為人。
“那是啊,咱是誰啊,天上地下都難找的好人!”他很男人地說道,大約是好了傷疤忘了疼。
“別管什麽原因,”他並沒有忘記自己所擔負的職責,繼續一五一十地講下去,不希望被別人打斷,“也別管是誰造成的,要說這些重要的東西丟了,還真值得去補,但是你像有些東西,也機械地逼著你去補,這就有點太教條了。”
“就是在前兩年吧,”他又舉例子道,以進一步增強說服力,而且這個效果也確實達到了,因為她都已經聽得入迷了,“他們又冷不丁地通知我,說我剛上班那一年的考核表裏有一句話,被鄉裏評為信息工作先進個人,非讓去找當年的表彰文件。”
“哎呦,我的個老天爺啊,”他略顯誇張地表演道,話語中的調侃意味仍然掩飾不了其中的心酸和無奈,雖然他現在說得挺輕鬆的,“你說說,我要早知道多少年之後有這個事,喊我聲親爹我也不會手賤,在當時的考核表上寫下這個榮譽啊。”
“唉,你說我這不是自己給自己找事嗎?”他歎道。
“你那個時候年輕,還覺得在考核表裏寫上這些不值錢的榮譽是一件很光榮的事呢。”她輕輕地點化道,簡直和大羅神仙一般。
“誰說不是呀!”他狠狠地甩了甩頭當場讚同道,表示他現在對當年的事依然很惱火,耿耿於懷的樣子任誰看了都會同情他的,“好歹我還是個副科,結果去補這個表彰文件的時候,照樣沒少受難為。”
“一上來他們說找不到當年的文件,”他盡量客觀地還原當時的情節,其實也沒必要添油加醋,“而且堅決不給我開證明。後來我又給辦公室主任送了點茶葉和煙,才去檔案室把老底翻騰出來。文件找到了,然後又是請示這個,又是請示那個的,搞了好幾天我才拿到帶蓋章的複印件。要是真找不到那個原件,我還真不知道這個事最後怎麽辦呢。”
“你不要那個榮譽不行嗎?”她提議道,又開始犯傻了。
“不要?”他趕緊正色道,覺得需要繼續給她上上課,雖然她在事業上已經完全看到頭了,也走到頭了,“你開什麽玩笑!”
她撇了撇嘴,沒再言語什麽。
“你找不到原件,就證明你在說謊,那就是赤露露的檔案造假,你明白嗎?”他毫不誇張地講道,心中真是百感交集,難以盡情描述,“這個事雖然看起來不大,但是性質很不好,你要是擰著脖子不去找證據,哼,你用腚想想都知道,最後能有你的好?”
“全縣那麽多像你這樣的人,那得什麽功夫才能一個一個地發現這麽多的小問題啊?”她問道,準備繼續傻下去,依舊癡心不改的樣子,非要一條道走到黑,“他們難道不吃飯不睡覺嗎,天天就搗鼓這些不成吃不成咽的斜撇子事?”
“唉,所以說,一提起這個事就氣得我奶疼!”他異常氣憤地說道,他果然是有奶的,就是其中沒水而已,所以還不能奶孩子,隻能在那裏被氣得生疼,“其實真正幹活的都是些借調過去的小青年,他們這些人拿著雞毛當令箭,瞪起眼來給你挑毛病,你還一個屁都不敢放,隻能陪著笑臉說好、好、好,是、是、是。”
“所以老古語說得好,”她說這話時倒像半個文化人,“寧可得罪君子,不能得罪小人,小人是萬萬不能得罪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