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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部(第14章)

  第二天起床之後,略微地吃過早飯,道武照例趕著他的小毛驢去幫人拉磚了,他永遠都這樣稀裏糊塗地活在自己的世界裏,與世無爭,他也爭不出個什麽一二三來。春英則忙著去打掃羊圈和兔窩,喂狗或者喂雞。桂卿打算去市人事局辦理畢業報到手續,因為畢業報到證上給的期限是一個月,不久就要到期了,程序上的事他可不能馬虎。


  他一邊很隨意地推著車子,一邊嘴裏和母親說了一聲,便帶上有關手續出門去了。他是天然的本土蓬蒿人,自然缺乏仰天大笑出門去的萬丈豪情,對李白描述的那種理想情形最多隻是想想而已,對於《梁園吟》他也隻是略懂,略懂。路上,想到頭一天晚上發現草山泉停噴的事,他不由得注意起路邊的各色莊稼和蔬菜來。


  路兩邊田地裏的玉米苗和大豆苗本來正該是鮮亮嫩綠、傲然挺拔的時候,現在看起來卻顯得十分灰暗萎焉,一副無精打采和欲赴黃泉的可憐樣子,半夜凝結起來的甘甜的露水都沒能讓它們打起精神振作起來。那些零星栽植的辣椒、茄子和豆角等蔬菜也都焉頭耷拉腦的,枝葉上都蒙著一層厚厚黃黃的灰塵,給人一種昏昏欲睡和即將入土的感覺。看來不僅地裏的莊稼旱得不成樣子,就連村子附近的菜園都承受不住旱魔的肆虐了。現在唯一好點的就是大家房前屋後點種的一些南瓜、絲瓜、西葫蘆和秋梅豆等還算活得不錯,大概是因為它們都喝了洗臉水、洗腳水或刷鍋水,所以才得以延續歲月和得享春秋的吧。


  都說“大旱不過五月十三”,如今傳說中關老爺磨大刀的日子早就過去兩個多星期了,這方土地卻連一滴雨都沒落下,看來今年關老爺的大刀是幹磨的,都沒怎麽用水,甚至是起了火。


  桂卿暫且顧不了天上關老爺的事情,他需要先處理自己的報到手續問題。路上沒有一星半點的涼風可用來解暑降溫,他頂著驕橫無比的烈日一鼓作氣趕到了縣城的汽車站。他把車子寄存好,就買了一張去往湖東區的車票,很快就上車了。


  湖東區是鹿墟市委、市政府所在地,坐落在青雲縣城西邊大約30公裏處,坐車50分鍾左右就能到達。市人事局就設在政府大院裏麵。他隱約記得大院的大概位置,但是又搞不太準,他打算到了湖東區之後再去打問。青雲縣往來湖東區的公交車班次很密,單程票價3元。今天車上的人不是很多,這當然要感謝持續很久的高溫天氣的恩賜,倘若沒有要緊的事誰也不願意大熱天出來坐這個破車,受這份洋罪。這些咳嗽癆病放虛屁的公交車就像早早地就邁進更年期的醜陋的婦女一樣,不定哪會就會犯點讓人頭痛的臭毛病,以顯示出它們的絕對存在和絲毫不容忽視,且那乘車人最渴望的空調好像從來就沒有涼快過。


  在湖東區汽車站下了公交車,屁股離開了那個髒兮兮、破爛爛、硬邦邦的座位,他又花3塊錢打了個摩的拉他到那個大院。待到了大院他才發現這裏距離汽車站走著過來也不過是5分鍾的路程,真是可惜了那3塊錢,不過這也隻能怪他在公交車上沒事先打聽一下。當然,隻要是下了汽車到了車站,恐怕就是神仙轉世也打聽不出要去的地方離車站究竟有多遠了。所有的火車站或汽車站好像都是一個德性,似乎方圓一公裏之內壓根就不能指望會碰到好人,而且壞人還特別猖獗,讓人防不勝防,此種情況尤以廣州火車站威名遐邇、美名遠揚,多年當仁不讓地雄踞霸主地位,至今無人能夠撼動其一分。


  和頗具威嚴的門衛耐心地解釋完,又在傳達室老頭那裏仔細地登記完信息,領了一個巴掌大的小紙條之後,他才得以跨進長滿高大法桐的大院。這個大院坐東朝西,在方位上有些奇怪,裏麵有三棟古樸典雅的紅磚小樓呈品字形依次坐落著,小樓的牆上照例長滿了綠綠的爬山虎,顯得整個院落鬱鬱蔥蔥、涼意濃濃的,和熱浪滾滾、不堪人停的院子外邊的馬路相比簡直就是冰火兩重天。待進了稍顯陰暗的大樓之後他才赫然發現原來這裏的每個房間都裝著空調,使得本來就很涼爽的環境變得更加舒服怡人了。


  “在這裏工作條件可真好啊,”他略顯酸酸地感歎道,“怪不得大家都喜歡去坐辦公室,這可比在地裏撅著腚鋤地強多了。”


  人事局負責畢業生報到的科在中間那棟樓的南邊二樓,走廊裏站著不少前來辦理報到手續的畢業生,男男女女、花花綠綠的,他也加入了等候的隊伍。無聊之中他瞟了一眼旁邊一個男生的報到手續,發現那個人的名字叫李憲統。他突然記起那個人和他報考的是同一個單位,而且也進入了麵試的。因為今年縣水利局招考兩個人,進入麵試的是六個人,所以憲統既是他現在有力的競爭者,也很有可能是他未來的同事。他覺得自己反正也無事可做,便索性和對方攀談了起來。平時他可沒有這麽嘴賤的,今天算是破了例,都是因為出門在外的原因。


  憲統一米七五左右的個子,看起來比較消瘦,顯得有些弱不禁風,他長著一副狹長臉,天生的溜肩,一件白底帶暗格子的短袖襯衫鬆鬆垮垮地罩在身上,下身穿著一條肥肥大大的淺藍色褲子,左邊的腰胯上露出拃把長的一段黑色腰帶。他膚色較白,看著一點都不像是農村人,兩條濃淡相雜的八字眉再配上一雙似笑非笑的三角眼,讓人有一種說不上來的別扭感,永遠無法消失的別扭感。


  桂卿的筆試成績在所有考生中排在前五名,是少數幾個接近90分的人之一,因此他並未特別留意報考同一單位的其他人的筆試成績,隻是匆匆地掃了一眼他們的名字。憲統大約比他低七八分左右,好像排在麵試名單第二三名的樣子。這家夥的樣子雖然不太招人喜歡,但是一旦接觸起來卻沒什麽讓人感覺特別不舒服的地方。


  沒聊多長時間桂卿就知道了他的基本情況。


  這個長得白白淨淨、略顯斯文厚道的李憲統,剛從華北水利水電學院專科畢業,家是青雲縣大塘鎮的,屬於典型的礦工子弟。他家裏還有一個姐姐,已經參加工作並結婚了。大塘鎮在北溝鄉正北方向5公裏處,同田成縣的河壩鎮一樣是青雲縣境內一個因煤而興的經濟大鎮,有直通縣城的公交車。鎮上大約有一半的人口都是坐落在該鎮的田莊煤礦的礦工或者其家屬,其餘的人口中大部分人也是靠礦吃礦、以礦為生,因此形成了一個特定的經濟生態小流域。田莊煤礦和黃泥莊煤礦一樣都是國有大礦,都有自己的醫院、學校等,經濟體量比較龐大。


  作為禮節性的交換,桂卿也把自己的情況向對方做了盡量詳細的匯報,如此才得以聊得比較融洽和對等,否則的話就不好預測了。


  兩人一邊很隨意地聊著,一邊隨著等待報到的隊伍向辦事的地方緩緩地移動,不知不覺間已經輪到了他們。


  桂卿先進去的,結果他進去之後沒用一分鍾就出來了。一個年輕的辦事人員有點不耐煩地看了一眼他的手續,就在一張登記表上快速地填寫了一些內容,然後“啪”一聲,在他的畢業報到證上蓋了一個“請青雲縣人事局分配”長方形藍色印章,就像一個疲疲遝遝的職業倦怠感非常充沛的檢疫員在半拉子豬身上蓋檢疫戳一樣,然後就揮手示意讓他走開,好辦理下一個同學的手續。


  跑了大半天就為了這麽一個轉移分配任務的蓋章,他不禁有些啞然失笑。他不禁想到,要是都照這麽一級一級地分下去,縣裏分給鄉裏,鄉裏分給村裏,哪到最後他豈不是又給分回老家去了嗎?那他上這個所謂的大學還有什麽用?這真是讓他感覺匪夷所思。


  憲統和他同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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