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二十三章 沈姑娘
她們上去的時候,頂閣裏已經有不少人了。
露天修建的頂閣,會修建幾處涼亭,其餘地方全是空地。澄州這邊,很多房屋都修建了頂閣。聽客棧的掌櫃說,就是為了方便霄燈節的時候大家一起放霄燈。
沈聽瀾窩在涼亭裏喝茶,並不參與涼亭外的喧鬧。
白遠濯在她旁邊坐著。
“夫人,您和爺不去放霄燈嗎?”冬雪看著外頭一個個飛起的霄燈,自己也想去也放。可沈聽瀾和白遠濯不動,她一個丫鬟,絕沒有丟下主子不管跑去玩的道理。
“你自己去吧。”沈聽瀾拿起一把剝好的瓜子仁,像隻小鬆鼠一般,一顆一顆往嘴巴裏塞。咀嚼的時候,腮幫子一動一動的。
冬雪搖搖頭,“奴婢還是留下來陪夫人。”
沈聽瀾臉上沒有喜色,她以為沈聽瀾還在為白日裏白遠濯的粗暴而介懷,便放下了玩鬧的心思,一心一意的守在沈聽瀾身邊。
隻不過……冬雪看向坐在沈聽瀾旁邊的白遠濯,猶猶豫豫的開口。
“爺,剝瓜子這種粗活,還是讓奴婢來做吧。”
沈聽瀾如夢初醒,她看看手中顆顆圓潤飽滿的瓜子仁,又看看白遠濯麵前堆起來的瓜子殼小山,噎了噎。
她還以為這剝好的瓜子仁是客棧提供的,卻不想是自己身邊人的傑作。
“不用。”白遠濯將剝好的瓜子仁放到沈聽瀾的碟子裏,又拿起新的瓜子剝了起來,看起來,是樂在其中。
白遠濯說一不二,他說不用,那就是不用。冬雪福了福身,退到一邊。
沈聽瀾想了想,也拿起瓜子來剝,剝完以後將瓜子仁放在白遠濯的碟子裏。她看著外頭的熱鬧,還有夜空中如同繁星一般搖曳著上升的霄燈,與白遠濯閑聊:“爺不去放霄燈嗎?”
“霄燈是放給思念的親人。”白遠濯目光從涼亭外人們洋溢著喜慶、歡快的笑臉上一閃而過,語氣淡然,“我沒有那樣的親人。”
沈聽瀾頓了頓,“也沒有什麽想同父親和母親說的嗎?”
“沒有。”
幹脆利落,絲毫不拖泥帶水的回答。白遠濯的表情和他的語態一樣,都是冷漠的。可身為人子,他究竟經曆過什麽事情,才使得他對亡去的親生父母都不掛念?
沈聽瀾心弦像是被什麽撥動了一下。
就在這時,狂風驟起。吹動沈聽瀾的衣擺發絲。
“小心——”一道稚嫩的叫喊聲傳來,隨之而來的還有滾滾熱風之中,那明黃色的霄燈。
火借風勢,澎湃擴張著,將霄燈都燒起來了。眼看著那一團熱火就要撲到自己臉上,沈聽瀾正想躲,卻被白遠濯一隻手安撫住。
白遠濯撿起一根筷子,向前投擲去,他看都沒有看一眼,可筷子卻精準的穿透了燃燒著的霄燈,紮進涼亭柱子上。
而後,白曲不知從何處來,提著一桶水,潑在燃燒著的霄燈上。霄燈也就滅了。
“霄燈……壞掉了。”沈聽瀾聽見先前那道喊小心的聲音失落悵然的呢喃。一個穿著短襖的年輕姑娘,跑過來抱住那霄燈的殘骸,自顧自的傷心。
“這是你的燈?”白遠濯語氣不算不善,卻也絕算不上友好。
年輕姑娘抬起頭,她生得……五官不算精致,可卻給人一種想要憐愛她疼惜她的感覺。這種感覺很神奇,沈聽瀾也算是見過很多人,可從未見過有誰的眉牽眼動,如眼前這位年輕姑娘一般。
寫滿了無辜。
當她用那雙大大的眼睛望著你時,你的心會融化。
“公子對不起,我不是故意把霄燈往這邊放的,是風太大了……”年輕姑娘好似才發現自己做錯了事情,手足無措的鞠躬道歉。
白遠濯多看了她一眼,“下次注意。”
意外的寬容。
“你應該向我們家夫人道歉,霄燈差一點就傷到我家夫人了!”冬雪站出來說道。剛剛的意外發生得太突然,她還沒有反應過來就已經結束了,可還是忍不住的後怕。
天幹物燥,要是白遠濯沒有及時出手,火苗不小心沾到沈聽瀾身上,便會傷害到她!
“你家夫人?”年輕姑娘眨巴她那無辜的大眼睛,“哪位是你家夫人?”
“坐在我家爺旁邊的,就是我家夫人。”冬雪揚起下巴,說道。
年輕姑娘先是看了沈聽瀾一眼,“夫人,很抱歉我的霄燈差點傷害到您。”緊接著她揪緊了袖子,愧疚的對白遠濯說道:“老爺俊朗秀質,我還以為是公子,剛剛失禮了。”
冬雪眉頭擰成一團,她怎麽覺著這位年輕姑娘對白遠濯的道歉比對沈聽瀾的道歉有誠意得多?
不止是冬雪一人這麽覺得。
“無所謂。”白遠濯指了指旁邊的空位,“留下來坐一會嗎?”
“太好了,我正想找地方休息休息呢,剛剛突然就起了那麽大的風,我又是第一次自己放霄燈,不小心就把霄燈點著了……我,說實話,我現在身子都是軟的。”年輕姑娘笑了笑,便坐下了。
她隻與白遠濯說話,就好似涼亭裏隻有白遠濯一般。
出人意料的是,以往對無關緊要的人都懶得開口的白遠濯,不知道哪根筋搭錯了,對年輕姑娘有問有答,兩人相談甚歡。
年輕姑娘對白遠濯的稱謂改成了白大哥,白遠濯則是叫年輕姑娘沈姑娘。
“白大哥,小妹我有個不情之請。”沈姑娘羞澀的絞了絞帕子,很不好意思的開口說道。
“沈姑娘請講。”
沈姑娘做了好幾次深呼吸,而後鄭重的開口道:“我的爹娘去年遭遇意外去世了,我很想念她們,所以才特地買了霄燈來這兒放,想要告訴她們我一切都好。可霄燈不小心被我燒毀了,我又沒有買備用的……”
沈姑娘看向放在一邊的霄燈,“白大哥,可不可以給我一個霄燈?”
“這有何……”
沈聽瀾蹭的一下站起來,動作幅度太大,以至於她的腳不小心踢到桌角,鈍痛向上傳達,她像是個沒事人一般,“冬雪,你不是說想放霄燈嗎?我們走。”
聞言,冬雪立馬抱起所有的霄燈,笑容滿麵跟著沈聽瀾出了涼亭。
沈姑娘一臉尷尬,“白大哥,我是不是做錯什麽了?”
白遠濯笑著寬慰她:“沒有,你不是想要霄燈嗎?我叫人去幫你買一個回來。”這對白遠濯來說小事一樁,不多時就有人將新的霄燈給沈姑娘奉上。
“謝謝白大哥。”沈姑娘滿眼崇拜的望著白遠濯,“白大哥,你可不可以,陪我一起放霄燈啊?我笨手笨腳的,怕弄壞了你特地給我買的霄燈。”說著,沈聽瀾又害羞的低下了頭。
……
“什麽?她要爺陪她一起放霄燈?”冬雪激動的吼道,唾沫星子都飛到了白曲臉上,“爺就是要陪,也是陪夫人放霄燈,她算什麽東西?也配讓爺陪?”
白曲無奈的用袖子隔絕開他和冬雪,“爺……已經跟著沈姑娘去了。”
說這話的時候,白曲連看旁邊的沈聽瀾一眼都不敢。他的主子做出這種對不起沈聽瀾的事情來,他也心虛得很。
沈聽瀾正在點蠟燭,聞言手一抖,蠟燭掉到了地上。她反應比誰都快,一腳就將蠟燭踩了個稀巴爛,連帶著火也踩滅了。
“同樣是姓沈,有什麽配不配的?”沈聽瀾輕笑一聲,矮下身子收拾狼藉。
沈姑娘,沈姑娘。
白遠濯可從來沒有那麽親密的叫過她。
他隻會疏遠的喚她夫人,生氣的時候直呼她的姓名。
沈聽瀾抿了抿唇,又重新找了蠟燭放在霄燈裏,等霄燈裏被熱氣充滿後,將霄燈放上了夜空。燭光璀璨,緩緩向上飛。
“我倦了,你們自己玩吧,我回去休息了。”看著霄燈越飛越高,沈聽瀾眼睛變得酸澀起來,她想起了自己的父母,她們也會在天上,看著她嗎?
冬雪想要去追沈聽瀾,被白曲攔住了。
“你讓夫人自己呆一會吧。”白曲道,沈聽瀾讓她們留下,就是不想被人跟著。冬雪跟上去,反而不美。
冬雪看著精美的霄燈,突然之間失去了興趣。
“總是如此,我都希望爺以後不要再招惹我家夫人了!”冬雪氣憤的為自家夫人抱怨,“爺不在的時候,夫人過得很開心。每次見爺,夫人都不高興。最近爺倒是開竅了,知道怎麽讓夫人高興了,可這還沒高興多久呢,爺就當著夫人的麵和什麽沈姑娘卿卿我我!”
越想越氣,冬雪都開始懷疑白遠濯是故意的了。
白曲道:“也沒有那麽誇張吧……”一點底氣都沒有。他是有良心的人,此時此刻做不到昧著良心為自家主子開脫。
當著沈聽瀾的麵,和一位姑娘家有說有笑。白遠濯這一次,的確做得過分了啊。
白曲歎氣。
“你和爺是一條心的,我和我家夫人是一條心的,我們兩不是一路的,沒什麽話好說!”冬雪將剩下的霄燈塞進白曲懷中,“去吧,都拿走吧,拿去送給沈姑娘枕姑娘耽姑娘,想送給什麽姑娘就送給什麽姑娘!”
說完,冬雪就跑開了。
她是一刻都不想在頂閣多待了。
沈聽瀾走得慢,冬雪跑得快,因此很快她就追上了沈聽瀾,看沈聽瀾一瘸一拐的,趕忙上前去扶著她下樓。
“不玩了?”
“不玩了,奴婢陪著夫人。”
“你瞧瞧,你都知道要陪著我。”沈聽瀾笑笑,“到底是假的,假的強求不來。”
冬雪知道沈聽瀾是在說白遠濯,可到這時候,她反而不是說白遠濯的不是,而是為白遠濯說話了:“夫人,爺的心中是有您的。那位沈姑娘,也許隻是爺一時心善,幫幫她罷了。”
“別說了,聽著心煩。”如果是上一世的沈聽瀾,定會鄭重其事的和冬雪強調,她要的是一生一世一雙人,她的要是白遠濯心中隻有一個她,而她心中也隻會有一個白遠濯。但是現在,沈聽瀾什麽都不想想。
怎樣都好,怎樣都無所謂。
她手腕好痛,腳也好痛。不想讓頭再痛起來。
她這輩子唯一的目標,就是為父母報仇,讓秦君為他的所作所為付出代價。
沈聽瀾臉色冷了不少,心也跟著靜了許多。這一冷靜,她就隱隱發現了不對勁的地方。頂閣上很熱鬧,以至於客棧其他樓層沒有人,但是她聽到了……腳步聲。
“你有沒有聽到……”
聽到什麽?冬雪還沒來得及問出口,就看到樓梯拐角處出現一雙漆紅色的靴子,那雙靴子側邊上沾滿了泥土,有的地方漆紅重一點,有的地方漆紅很少,看起來像黑色。
“走!”沈聽瀾心跳一滯,拉著冬雪就往上跑。
她們跑得很快,可那雙漆紅靴子的主人跑得更快。冬雪回頭的看的時候,正好看見後麵那人伸出了一雙滿是皸裂繭子的大手,抓向沈聽瀾。
“夫人,小心!”冬雪來不及思考,身體已經動了起來,她擋在沈聽瀾背後,被大手抓走。
沈聽瀾還拉著冬雪的一隻手,她略微的驚慌過後,拉著冬雪的手更用力了,與此同時沈聽瀾轉過身來,和來人麵對麵。
她也看清了來人的全貌——一個戴著黑鬥篷的人。
鬥篷鬥篷,又見鬥篷。
沈聽瀾腦子飛快轉動著,同時身體毫不猶豫的實踐腦子所采用的方法。現在的形勢是,沈聽瀾在前,冬雪在中間,鬥篷人在後。
冬雪像條布一樣被兩人扯著兩端。
中間是留有空隙的。
沈聽瀾快步往下衝了幾步,一腳踹在鬥篷人的肚子上,預料之中的鬥篷人向下滾的場麵沒有出現。她聽見鬥篷底下傳出一聲嗤笑。
嗤笑著她的弱小。
沈聽瀾並不因一次的失敗而慌張,她飛快抽出靴子裏的短刃,作勢要往鬥篷人肚子上插去。鬥篷人自然不會叫她得逞,用一隻手拍開沈聽瀾手裏的短刃。
鬥篷人自以為,他一隻手就可以對付沈聽瀾。
卻不曾想,當他將短刃拍開後,一樣東西刺進了他的肚子裏。
血從嘴角湧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