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二十二章 霄燈
主事人看沈聽瀾的目光充滿的困惑,卻又無比火熱。
整個澄州境內,哪怕是被稱作有著金山銀山,錢怎麽都花不完的北家夫人和北家小姐,都沒有過這樣大的手筆。
往往裁一身衣裳,繡娘們能拿到的工費是五十兩到兩百兩,這還是因為如花閣聲名遠揚,如如花閣裏的繡娘們才能拿到如此的價位。
外邊的小作坊,一身衣裳的工費往往不過幾兩碎銀子。
“能做嗎?”沈聽瀾再一次發問。
主事人笑道:“您放心,保證按照您的要求來。”
都說有錢能使鬼推磨,錢到位了,哪還有什麽難處可言?主事人將銀票疊好收起,將沈聽瀾和白遠濯送出如花閣以後,臉上仍是滿麵的笑容,她不由得拍了拍袖袋。
莫說沈聽瀾的賞錢,就是沒有賞錢,單單一千兩裁衣費,她都能抽走一半。
“要是天天能有這樣的生意上門……”主事人自言自語,而後失笑,真是奇怪,她怎麽也跟那些個未經世事的小姑娘一般,變得愛做夢起來?
拍拍臉讓自己清醒一點,主事人拿著沈聽瀾畫的樣式,依照沈聽瀾的要求,去找合適的繡娘去了。隻有兩天的時間,早點找人,才能按時完工啊。
回去的路上,白遠濯不時側目。
他的目光落在沈聽瀾的身上,像蜻蜓點水一般,一會兒落下,一會兒飛起,一會兒又落下……
“爺有什麽想說的就說吧。”許是這一路一起經曆了不少事情,沈聽瀾現在同白遠濯說話可隨意多了。
要是放在從前,沈聽瀾肯定得委婉著來,現在就不一樣了,想說啥說啥。
“夫人花了一千兩做一身衣裳……”
沈聽瀾嗤笑一聲,眼角高高揚起,少了幾分溫順,多了幾分嬌氣,“方才爺不是還說我們家不缺錢嗎?現在怎麽又為了一千兩,和妾身扯起嘴皮子來了?”
她話出了口,才發覺語態太過親密。下意識的捂住嘴巴,可說出口的話就像潑出去的水一般,哪裏能收的回來?
沈聽瀾垂下眼瞼,不自在的補了一句:“爺放心,妾身拿出這一千兩,並不是想揮霍,而是有別的用途的。”
至於是什麽用途,沈聽瀾沒說。
“我知道。”沈聽瀾尷尬的時候,腳步慢了不少。可白遠濯沒有,他步子邁得雖然不急不緩,但是卻一直沒有停,因此現在他已經超過沈聽瀾五六步了。他頭也不回,‘我知道’三個字說得又輕又慢。
聽著飄渺又繾綣,讓沈聽瀾不明所以然。
她不明白,白遠濯知道什麽?
可白遠濯並未有解釋的意思,隻是放慢了腳步。沈聽瀾快步追上白遠濯,執著的追問:“爺的話,妾身聽不懂。”
“你聽不懂,是因為你笨。”
沈聽瀾“……”還能不能好好的聊天了?
“我說,我知道夫人不是揮霍無度的人。”白遠濯突然停下了步子,沈聽瀾沒注意,撞到了他後背上。
被撞的人沒事,撞人的那個反倒鼻子發疼。
白遠濯的背……也太硬了吧?硬邦邦的像石頭一樣。沈聽瀾一邊揉著鼻子,一邊腹誹。
“若是你身上沒錢了,就同我說。”白遠濯又壓低聲音說了一句,得虧沈聽瀾和他離得近,不然沈聽瀾可能都聽不清這句話。
她先是一愣,隨後扯起了嘴角。
“你哭什麽?”感覺到身後軟軟的一團離開,白遠濯轉過身來,卻正好捕捉到沈聽瀾用手楷去眼角的淚花。
沈聽瀾吸了吸鼻子道:“我鼻子好痛。”
“……你真沒用。”
“……你會不會說話?不會說話就閉嘴。”
白遠濯果真閉上了嘴,卻拿開了沈聽瀾捂著鼻尖的手,“我看看。”
鼻尖上已經是通紅一片,沈聽瀾的鼻子很挺,以至於一旦磕磕碰碰到也是真的疼。
冰冰涼涼的風在鼻尖上卷過,留下曖昧的緋紅。
沈聽瀾往後一退,險些沒把自己的脖子給閃到,她捂著鼻子,瞪大了眼睛質問:“你幹什麽!”
“吹吹,吹吹就不痛了。”左都禦史大人如是道。
“……”
白遠濯不爽,“你那是什麽表情?不信?”
“沒有,爺的辦法很有用,現在真的一點都感覺不到痛了,我們趕緊回去吧。”沈聽瀾敷衍兩句,就自己走到前麵去了。
“沈聽瀾,你給我站住!”白遠濯不依不撓。沈聽瀾不止不信他,還敷衍他,罪加一等。感覺到自己左都禦史的威嚴被冒犯,白遠濯嚴厲的喚起了沈聽瀾的全名。
對此,沈聽瀾隻是聳聳肩,就溜進前邊的人潮裏了。
想和她算賬?那就找到她再說吧。躲在人潮裏,沈聽瀾狡黠一笑。
她矮下頭,打算悄悄溜走的時候,突然感覺右手傳來一陣強大的拉力,將她整個人拉得重心失衡,沈聽瀾正想偏頭去看,左手又被人拉住了。
“抓住你了。”白遠濯麵露得色。當年他在萬千軍馬之中都能精準的瞄準敵軍首領並命中他的腦袋,區區人潮之中,沈聽瀾還想逃走?
白遠濯的聲音似乎驚動了那個抓住沈聽瀾右手的人。
沈聽瀾感覺右手傳來的拉力一頓,緊接著,右手上的拉力就消失了。她也被白遠濯順勢拉到了自己身邊。
舉起右手,捋高袖子,可以看見上麵有紅色的瘀痕,正好是手掌緊握留下的痕跡。
沈聽瀾看著右手上的瘀痕若有所思。
“是誰?”白遠濯也看見了瘀痕。掌印很大,而且隔著衣服都能留下瘀痕,明顯是個會功夫的男人。他沉下臉,目光如鷹,穿梭在人潮之中。
“不知道,沒有看清。”沈聽瀾放下袖子,“今天的澄州,怎麽這麽熱鬧?”
冬雪總算追上了兩位主子,正好聽見沈聽瀾後一句話,笑道:“夫人不知道吧?今兒個是澄州的霄燈節,是放霄燈的日子,您看到處的攤位上,都擺著霄燈呢。”
除此之外,再過兩日就是祝周節,霄燈是陸燈,是要送到天上去,告慰亡人的。祝周節又叫海燈節,海燈節的夜晚,人們會將海燈沿著明海海岸線放飛,意為向大海祈福,保佑澄州不受海怒吞噬。
“夫人,您想放霄燈嗎?奴婢去給您買。”冬雪亮晶晶的眼睛裏,分明寫著她對霄燈的喜愛。
沈聽瀾看向附近攤位上高高掛起的霄燈,黃橙橙的薄紙上描著山水花草,還寫著些詩詞文字,看著倒是非常詩意的。
“去吧,去買一些回來。”沈聽瀾道。
冬雪開開心心的去了,沈聽瀾和白遠濯就在原地等著,沈聽瀾閉著眼不知道在想什麽,白遠濯目光還是落在往來的行人身上,像是在尋找著什麽。
等冬雪抱著好幾個霄燈回來,她們一行人就打道回了客棧。
漸漸的,冬雪察覺到有些不對勁。
之前沈聽瀾和白遠濯還玩得挺開心的,怎麽回來的路上兩個人都不說話了?她想問,又礙於有白遠濯在,不敢問。
好不容易到了客棧,冬雪想等回房間後好好問問沈聽瀾。
不曾想,沈聽瀾被白遠濯拉進了自己房間裏,“送熱水進來。”白遠濯吩咐冬雪。
冬雪激動得臉都紅了,小跑著去後廚要熱水。
大白天的孤男寡女共處一室,爺還要送熱水進去,他想幹什麽?司馬昭之心,人盡皆知啊!
沒想到啊沒想到,沒想到看起來那麽正經的爺居然大白天的就……冬雪嘖嘖稱道,想到什麽事情,俏臉一紅。
趕忙將亂七八糟的心思掐掉,要小二幫忙提著兩桶熱水送到白遠濯房間門口。
“就放這兒。”冬雪笑著賞了小二一個銀裸子。以往她沒有這麽大方的,可今天有好事啊!總得讓大家夥跟她一起喜慶喜慶。
冬雪高興,得了賞賜的小二也高興。
小二正準備要走,房間內突然傳來了沈聽瀾的呻吟:“好痛!你就不能輕一點?啊……”
小二腳步頓住了。
冬雪秒變臉,“還愣在這兒做什麽,趕緊走!”心裏犯嘀咕,爺那麽不懂得憐香惜玉的嗎?她家小姐的呻吟聽起來……好痛的樣子。
“是是,小的馬上就走。”小二擔憂的望了一眼緊閉的房門,想說點什麽吧,又被冬雪瞪了一眼,他撓撓頭,還是走了。
“啊——白遠濯,你是故意的吧!”又是一聲呻吟,偶不,應該是慘叫。
冬雪站在門口尷尬不已,裏麵正辦事呢?她怎麽把熱水送進去?
房間內。
白遠濯按捏著沈聽瀾手腕上的瘀痕,加重了力道,說道:“喊爺,不許直呼我的名字。”
沈聽瀾痛得齜牙咧嘴,“爺!您輕點!”
“輕不得,不把你的淤血揉開了,明天你這條胳膊就抬不起來了。”白遠濯掀了掀眼皮,目光在沈聽瀾那種痛得五官都縮在一起的臉上停留了一瞬,又收了回去。
隻是手下的力道,卻是輕了不少。
不過回來的功夫,她的手就已經開始發紫發黑了。沈聽瀾知道白遠濯沒有騙人,要是不做處理,恐怕她這手……
“今天爺又救了妾身一命。”沈聽瀾後怕道。
白遠濯看她一眼,不說話。
沈聽瀾卻格外的多話:“那個人的力道,像是要把妾身的胳膊捏碎一樣,要不是爺及時出現,妾身不是被扯斷了一條胳膊,就是被啊——你輕點啊!”突如其來的劇痛,叫沈聽瀾分泌出生理性的眼淚。
“今天晚上在我這裏睡。”白遠濯道。
“妾身……不願意。”沈聽瀾深吸了一口氣,堅決的拒絕。上輩子她夢寐以求的就是能和白遠濯像尋常人家的夫妻一樣同床共枕,可是這輩子……
白遠濯敲了一下她的腦袋:“不要胡思亂想,今晚會有刺客。”
“額……”沈聽瀾險些咬到自己的舌頭,她舔了舔下唇,“我,我去看看熱水怎麽還沒有送到。”她三步做兩步,從白遠濯身邊走開。
白遠濯收回手,索性淤血已經揉開了,也就放任沈聽瀾走。
沈聽瀾單手打開房門,險些被靠在門板上的冬雪壓倒,好在冬雪及時扶住了門框,不然以沈聽瀾現在的情況,她還真不一定能扶得住冬雪。
“夫人,你們完事了?”冬雪興高采烈的問道,但是很快她眼裏又啄滿了淚水,她看看衣裳淩亂(剛才揉捏瘀痕太痛,亂動導致的)的沈聽瀾,壓低了聲音:“爺怎麽能叫您來端熱水,他還算不算個男人!”
聽見動靜過來的白遠濯“……”
沈聽瀾一頭黑線,“你在說什麽?”
“夫人,你該好好敷手。”白遠濯點了點自己的右手,提醒沈聽瀾,而後就走出去了。
冬雪不明所以:“敷手?為什麽要敷手?難不成是爺太暴力了,弄傷您了?”她越發義憤填膺,白遠濯也太不溫柔了!
“幫我把水倒進盆裏。”沈聽瀾讓冬雪把熱水倒進盆裏,又拿來毛巾沾了水敷在右手手腕上,冬雪看見那道發紫的瘀痕,更加心疼沈聽瀾,罵道:“爺就不是個男人!”
這事和白遠濯有什麽關係?沈聽瀾鬱悶,她知道冬雪是誤會什麽了,可是想一想,還是讓她誤會著吧。免得冬雪知道有人要抓她,又得掉眼淚。
說到這個,沈聽瀾就很無奈。她之所以帶冬雪出來,就是看中冬雪膽大外向,可不知道怎麽回事,跟她出來以後冬雪越來越愛掉眼淚了。
偏偏沈聽瀾見不得別人掉眼淚。
冬雪見沈聽瀾沉默不語,還以為她是被提起了傷心事難受,也不再提白遠濯了,轉而說起了晚上放霄燈的事情,“奴婢都和別人打聽好了,等入了夜就會有人放霄燈,我們也可以放。”
她買回來那幾個霄燈,都是精心挑選的,個頂個的漂亮。
沈聽瀾聽著,不時應一聲,可這心卻完全不在霄燈上。白日裏的遭遇,就如同哽進她與白遠濯咽喉裏的一根刺,若是不拔出來,是不會好受的。
今夜,恐怕她們是沒辦法好好享受這個霄燈節了。
夜幕降臨,不少客人登上客棧的頂閣,在上頭點蠟燭放霄燈。
沈聽瀾一行人也上了頂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