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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一十七章 你好糊塗

  沈聽瀾心中一跳,“妾身不明白爺的意思。”


  “不明白?”白遠濯輕輕笑了起來,出門在外,他竟也漸漸露笑了,“許多事情能被調查清楚,也有一些事情調查不清楚。”


  白家家財萬貫,產業遍布大楚各地,就連外國也有涉獵。期間聯結構成的情報網,又何止浩大可言?


  可有些事,總是無法被調查清楚。


  比如當年白尚武發家前遇到的貴人,任憑白遠濯多費苦心,連那人是男是女調查不出來。


  又如北芒經營商鋪數十家,盈利的少,賠錢的多,可北府奴仆成群,窮奢極欲,卻不見缺錢的時候。他的錢從何處來?


  再如沈聽瀾和北芒的關係。


  “任何蛛絲馬跡,都尋找不到。”給人的感覺,就像背後有一隻大手在操控一般。


  沈聽瀾輕咬下唇,“是聽風閣。”


  是娘親的聽風閣……


  “聽風閣?”白遠濯微微眯起眼,隱晦的光在眼中閃爍,襯得他古井般沉寂的麵容生動起來,好似春風拂過,終是古井生綠意。


  聽風閣,聽風閣。


  “聽風講述,請風掩埋。”沈聽瀾拉了拉肩上歪開的披紗,“聽風閣,是大秦的情報組織,隸屬朝廷。”


  白遠濯先是感慨後是愕然。感慨的是聽風閣如名如訴,聽風講述,世上的事情豈有風不知道的?至於請風掩埋,那恐怕就是他手下情報網調查不得的緣由所在了。


  風掩埋的事情,又怎能傳出?


  “隸屬大秦朝廷……”白遠濯暗吟,因發現新事物的產生的愉悅如沉深海,心中隻餘陣陣冰冷。


  近十年來大秦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勢吞並了大秦周遭數十小國,百戰而無一敗,世人都歎大秦軍隊驍勇善戰,可如今看來,這藏在暗處的聽風閣恐怕才是大秦軍隊百戰百勝的關鍵。


  隻是,沈聽瀾又是如何知道這件事的?


  沈聽瀾亦是心事重重。


  兩人再無話,回了客棧各自歇息。


  一份情報,隨著午膳一起送到了沈聽瀾桌麵上,她用過午膳後,才翻開那份情報。


  白紙黑字,看得沈聽瀾心悸不已。


  富麗堂皇的北府從有到無,各處裝飾擺件,足足花了一百多萬兩。


  更不要提北府屬下上百間商鋪,上萬畝良田,上百座莊子的花費。


  商鋪連年虧損,北府上下卻日漸奢靡。北芒的錢從哪兒來,為何花不盡?

  沈聽瀾身子顫抖,心中不斷有不好的念頭冒頭,卻又被她生生掐斷。


  爹爹娘親待北芒叔叔如親弟,供他讀書,予他前程……


  “我得去找北芒叔叔。”沈聽瀾再也坐不住,出門去發現白遠濯就站在廊上,像是在等她。


  白遠濯見她衣著隨意,單衣外麵隻罩了一件軟絨絲裙,瞧著有些單薄。


  “先把衣服換了。”


  沈聽瀾不以為然,“何須那般費事?”她不願意浪費時間在換衣服上。


  白遠濯沒有生氣,反倒是輕柔的安撫:“我知道北芒現在身在何處,你換好衣服,我帶你去找他。”


  “此話當真?”


  白遠濯不言,隻是矜持的一點頭。他的脾性,自是不屑於騙人的。


  沈聽瀾定了定心神,返回房間去換衣服,這一次她依照白遠濯的要求換了一身如盛薄紗裙,雖不如北夫人與北小姐那般一層套一層,可裏裏外外算起來也有四件。


  不過衣裙都是輕薄的紗織,得體但不顯臃腫厚重。


  如盛這種薄紗,名頭來自於其奪褶後形似盛放的花朵,當沈聽瀾身著靛藍色的如盛薄紗出房門時,白遠濯心頭閃過一絲悸動。


  沈聽瀾雖不施粉黛,但這些日子來她極重保養。內食外用都注重,所以現在她麵色看起來極紅潤,白白淨淨的臉上,一雙澄亮的眼瞳似乎有吸力,叫人不自覺的沉淪。


  白遠濯想起久遠的從前。


  初次見麵,他沒有記住沈聽瀾的模樣,沒有記住沈聽瀾的名字,但是他記住了沈聽瀾那澄亮的眼瞳。那是白遠濯平生僅見,最清澈最幹淨又最明亮的存在。


  尤其是當這雙眼睛盛滿驚恐時,裏頭的光亮一閃一爍,璀璨得如同星空。


  “夫人的眼睛很漂亮,就是陛下最疼愛的小公主,都沒有夫人的眼睛一半好看。”白遠濯如是道。


  沈聽瀾下意識的摸了摸自己的眼睛。


  楚君最寵愛的小公主,是大楚的九公主,她是皇後所出,且出生時自帶祥瑞,百鳥來朝,循循於皇宮之上,直到三日後才散去。楚君覺得這個孩子不一般,是有鳳命的人,因此待她最是親近。


  九公主也是所有公主之中唯一在楚君身邊教養長大的。便是諸位皇子,乃至是太子,在楚君那兒的待遇都不如九公主。


  被眾星捧月般擁簇長大的九公主,不諳世事,天真可愛,每每見過她的人,都會被她那雙世上最幹淨最清澈的眸子打動。


  不少世家子弟,一見九公主便墜入情海。


  前世今生,沈聽瀾都不曾見過那位一人之下,萬人之上的九公主,也不得見那雙世上最幹淨最清澈的眼眸。


  隻是她想,白遠濯對她眼眸的評價,必定隻是謙詞。


  她受了苦,背著恨,就是天生天賜一雙漂亮的眼睛,也被濁世這些苦楚汙染了。


  沈聽瀾笑了笑,帶著一絲不易察覺的緬懷,“我的娘親,也說瀾兒的眼睛最好看了。”


  她口中的娘親,是從未出現在白遠濯情報中的存在。白遠濯收回目光,放在一側的手指微微動了動,“走吧。”


  說起正事,沈聽瀾也沒有心思悲春傷秋了。


  她問白遠濯,去哪兒才能找到北芒。


  “北芒從濠州回澄州後,就一直在忙活變賣資產。”白遠濯帶著沈聽瀾到馬廄前,為她挑了一匹馬,看著她坐好了,自己才從側牽馬上馬。


  “變賣資產?”


  白遠濯嗯了一聲,“北芒向自己的兄弟透露過,他想回大秦。”情報顯示,北芒一家在澄州定居十幾年了,這十幾年來北芒從未向人提起過大秦的事情。


  此次提起,卻是要舉家回去。


  這樣突兀的操作,很難不叫別人懷疑。至少這澄州裏,與北芒結怨過的那些人已經開始打聽北芒亦或是他的親近之人犯了什麽事了。調查之餘,北芒仇家還不忘散布消息詆毀北家人。


  沈聽瀾疲憊的挽了挽發絲,她從情報上所看到的北芒,以及白遠濯口中的北芒,與她記憶中的北芒差距實在太大。


  心中那個有點靦腆但是卻古道熱腸的叔叔形象,漸漸有些模糊了。


  “你那個叔叔,可能和你想象中的不太一樣。”沈聽瀾驚覺,原來白遠濯也會說委婉的話,可轉念一想,白遠濯對朝堂上的同僚們便是如此。自己的地位,興許和那些同僚差不多。


  “是什麽人,見見就知道了。”她總是與北芒見上一麵的。


  鬧市之中,她們沒有縱馬快走,而是維持著比走路快一些的速度,和往常一樣,白遠濯在前邊領路,沈聽瀾在後邊跟著。


  醉仙樓。


  這是一間……妓院。


  北芒就在醉仙樓其中一間包間裏。白遠濯看向站在門口麵色複雜的沈聽瀾,“進去嗎?”


  尋常姑娘家,是羞恥於踏入這種地方的。所以,白遠濯才會發問。


  可沈聽瀾從來就不是什麽尋常姑娘,她自小就跟在父母身邊走南闖北,住過天字上房,也睡過露天草地,在滿是油煙的後廚學過技術,也在花魁台上跳過舞。


  沈聽瀾麵上的複雜之色,來自於她對北芒來妓院的驚訝。從前的北芒,是個手無縛雞之力,但是心懷天下的弱書生,不近女色,不貪錢財。


  “進。”沈聽瀾說罷,一腳踏了進去。


  天底下的妓院,就沒有歡迎女子的道理,畢竟來妓院的女子,可以分為兩種,第一種是來找茬的,第二種是被賣的。


  不過在錢麵前,老鴇的態度一點兒也不差,“兩位貴客想玩點什麽?”就她那兩眼冒光的模樣,實實是將白遠濯和沈聽瀾當成了冤大頭。


  “我們來找人。”白遠濯先一步開口。


  “原來是來找朋友,不知是找哪位?”老鴇的眼珠子飛速轉了轉,不知是在打什麽好主意。


  白遠濯:“北芒。”


  “北大老爺?”老鴇分貝突然提高,引得醉仙樓內許多姑娘側目,有幾個對視一眼,提著裙子走上樓去了,“你們和北大老爺是朋友?”


  “北芒是我叔叔。”沈聽瀾笑著,將一個滿滿的荷包塞給老鴇。


  老鴇掂量掂量,笑得比太陽還要燦爛,“好說好說,北大老爺就在樓上喝酒呢,娟兒,你帶兩位貴客到北大老爺那兒去。”


  娟兒也是醉仙樓裏的一位姑娘,妝麵很厚,過來給老鴇行禮的時候,還暗自對老鴇點了點頭。


  “娟兒,仔細伺候著點。”


  娟兒眼眸含春情,聲音軟儂如鶯歌:“娟兒辦事,媽媽就放心吧。”


  “乖孩子。”


  娟兒領著兩人上樓,步步輕曼,端的是風情萬種。沒走幾步,就回頭望白遠濯,眼中的情誼像隨時要襲來的大潮一般,撲向白遠濯。


  白遠濯自是目不轉睛,像沒看到娟兒的動作一般。


  “爺可喜歡?”沈聽瀾與白遠濯並排走著,她低聲問了一句。


  白遠濯嗤笑一聲,“在你眼中,我的品味有這麽差?”


  沈聽瀾也跟著笑了,“倒是妾身想岔了。”楊寸心那樣的身份,那樣的樣貌,在白遠濯眼中尚且不值一提,何況是這醉仙樓裏被不知多少個男人糟蹋過的紅塵女?


  “你過來。”沈聽瀾對娟兒勾了勾手,要娟兒站到自己下一層的階梯上。


  娟兒福了福身,“貴客有什麽吩咐?”這姑娘還挺有職業素養,便是對著沈聽瀾一個女子說話也是風韻妖嬈。


  “去和你們老鴇說,換個眼睛不抽筋,說話正常的男的過來帶路。”


  娟兒臉色微變,眼角馬上就凝起淚來,雖是對著沈聽瀾說話,可目光卻是望著白遠濯的,“貴客?娟兒做錯了什麽,娟兒都可以改,求貴客不要趕走娟兒!”


  “我不喜歡你。”沈聽瀾麵無表情。當著她的麵勾引她家夫君,當她是個瞎子什麽也看不見嗎?不惡言相向,隻是叫娟兒走人,已經是沈聽瀾最大的修養了。


  娟兒猛的撲到白遠濯身上,“官人,求求你幫幫娟兒吧!”


  隻可惜,白遠濯早就察覺到她的意圖,在娟兒動作的時候就躲開了,娟兒撲了個空,狠狠的摔在了階梯上,將她摔了個懵。


  她在醉仙樓裏雖然不是頭牌,可也算一等一的美人,多少男人想著她作陪。她想不通,這世上居然還有能拒絕她投懷送抱的男人。


  白遠濯喚了一聲沈聽瀾:“夫人。”


  沈聽瀾扭頭看他。


  “如果下次再有人勾引你的夫君,你應該這麽做。”白遠濯說著,抬腳將娟兒從樓梯上踹了下去,娟兒一路翻滾,狼狽的癱坐在地麵上。


  動靜太大,四周的目光都被吸引過來,眾人議論紛紛。


  可任憑外界如何吵鬧,沈聽瀾此時眼中隻看得見白遠濯一人,也隻聽得見白遠濯一人的聲音,他的聲音如同沈聽瀾幼年時期母親的箏聲,鏗鏘霸道。


  他問她:“學會了嗎?”


  沈聽瀾隻傻傻的點頭。


  “嗚嗚……”娟兒的啜泣聲拉回了沈聽瀾的心神,她發現自己正與白遠濯對視著,急忙別開目光,看向樓下的娟兒。


  娟兒哭喊著道:“兩位貴客這是做什麽?娟兒有千種不對萬種不對,娟兒願意跪下來給你們磕頭,可你們為何要將娟兒踹下樓梯,娟兒的肚子裏,可是懷著北大老爺的兒子!”


  最後那句話,如平地一聲驚雷。


  “是誰!是誰敢對我的娟兒下毒手!”與此同時,二樓的一間廂房被人粗暴推開,來人破口大罵,聲音倒是斯文正道,可說的話卻粗俗不堪。


  白遠濯清嗬道:“倒是省了我們找人的功夫。”


  沈聽瀾也嗬嗬了,如果說之前那些情報還不足以毀壞她對北芒的印象,那麽眼前發生的一切,讓沈聽瀾痛心疾首。


  “北芒叔叔,你好糊塗!”沈聽瀾怒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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