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一章 誰是居於銅臭?
楚君定睛端詳著沈聽瀾許久,忽的笑了,“你說的四分之一,是什麽意思?朕從未聽過這種說法。”
不止是楚君,在場的所有人都沒有聽過。
沈聽瀾笑出淺淺的酒窩,“吏部尚書大人說,春闈需要三十萬兩,所謂的四分之一就是將三十萬兩分成四份,取其中的一份,三十萬兩的四分之一,也就是七萬五千兩。”
高座上傳來楚君爽朗的大笑聲:“原來如此,原來如此!好,朕允了。”
白家為春闈出七萬五千兩,後續三年還會將剩下的二十二萬五千兩補給國庫,還願意支付利息,這對朝廷來說百利而無一害,楚君是占了大便宜。
可國庫虧空,白家不全額出錢,剩下的錢誰來出?
“陛下!不可啊!”成雲終究是沉不住氣,站了出來,“錢不夠,春闈如何能辦?白家出四分之一,剩下的錢誰來出?”
沈聽瀾輕笑道:“臣婦知道,三位尚書大人也有心要為大楚百姓謀福祉,辦春闈剩下三份的錢,三位大人各出一份不就好了?還是說,三位大人不想為民謀福?反倒要將自己藏在銅臭中,奢靡享受?”
居於銅臭,奢靡享受。這是從前朝廷官員用來譏諷白遠濯的話,現在沈聽瀾原封不動的送還給他們。就看這話,三人敢不敢接了!
禮部尚書和吏部尚書簡直要被兵部尚書氣死,豎子不足為謀!成雲害他們慘矣!
不等他們想辦法不救,楚君金言已到:“白夫人所言極是,就如此辦。”
聖口一開,此事就沒有了回旋的餘地。
吏部尚書和禮部尚書的腸子都悔青了,他們之前怎麽會想與成雲同謀?聰明一世,糊塗一時!七萬五千兩啊!這是生生從他們身上剜肉下來!
“謝陛下恩典。”沈聽瀾落落大方的行大禮。
“退下吧。”楚君擺擺手,宣布宴席繼續。
隻是出了這檔子事,誰還能有心思繼續閑宴,此後眾人皆是興致缺缺,不久宴席就散了了,眾人收席回程。
沈聽瀾本該與白遠濯共乘一輛馬車,但是白遠濯被楚君叫走了,沈聽瀾隻一人坐在馬車裏。身邊有沈思思伺候著,還有……
白曲守衛著。
白曲此人,沈聽瀾倒是了解。他乃是白遠濯身邊第一得力助手,武藝高強且博聞強識,最善奇淫巧技,對認可的人熱情,對他人則是隻言欠奉。
上次去莫家赴宴,白曲還一副目中無人的欠揍模樣,那現在自己麵前這個一會問她要不要看書,一會要給她端茶遞水的忠犬是誰?
“夫人,爺私藏了一些高麗紅茶茶葉,小的拿出來給您泡一杯如何?”白曲滿麵笑容,看得沈聽瀾心裏直發毛。
“不用了。”沈聽瀾搖搖頭,扭過頭去看窗外的風景。
沈思思背著白曲翻了個白眼,這白曲不去伺候白遠濯,來搶她的活計做什麽?當她是死的嗎?借著給沈聽瀾換點心的機會,沈思思將白曲擠到一邊去。
當然,這已經是她下定了好久的決心才能做得出來的舉動。搶完位置後,沈思思也不敢去看白曲什麽表現什麽表情,就隻是盯著沈聽瀾。
索性,白曲並未說什麽,而是和沈聽瀾稟報了一聲出去了。
他平日都是暗中護衛,今日難掩心中激動,才在馬車中冒進了一番,沈思思的舉動反而喚回了他的理智。
沈思思與白曲之間的小插曲,沈聽瀾並沒有察覺到。
她表麵上是在看風景,實際上是在想事情。
準確點來說,她是在想人。
她在想白遠濯。
今日她的所作所為,是否踩在了白遠濯的怒點上?她雖讓三部尚書吃癟,卻也要白府真金白銀的往外掏出三十萬兩以上,回府之後,白遠濯會不會一怒之下一巴掌將她拍死?
都提醒了自己不要多管閑事,怎麽就管不住這張嘴?
沈聽瀾懊惱的咬著嘴唇。
聽說白遠濯內功高強,一巴掌能拍碎一座小山,她不會被拍得四分五裂,死無全屍吧?
畫麵太美,沈聽瀾不敢想象。
生活不易,聽瀾歎氣。
她逮著沈思思意味深長的教導:“思思啊,以後出門在外一定要記得管好自己,多管閑事要不得。”
沈思思“???”小姐,你在說什麽?
在禦駕前陪駕的白遠濯忽然打了個噴嚏,這使得駕上小憩的楚君睜開了眼睛。他從白遠濯來時就閉著眼睛,這還是楚君第一次睜眼。
白遠濯知道楚君沒有睡,但是他什麽也沒說,什麽也沒做,隻是在一旁站著。
伴君如伴虎,沒人能在楚君麵前造次。
“白愛卿。”楚君的聲音沉沉的,像沁了水的柳條。
“臣在。”
楚君動了動身子,從斜倚在榻上變成盤腿坐著,“三部尚書想著從白家撈錢,你可記恨?”
“為國出力,亦是臣所願。”白遠濯語調拿捏得極好,三分小心翼翼,六分赤誠,還有一分恐懼。
楚君笑了,“你與你夫人都是好的,朕心裏清楚。”
“這滿朝文武,誰對大楚有功,誰屍位素餐,朕也清楚。往後日子還長著,虧不了你的。”他讓白遠濯上前來,直視著白遠濯的眼睛言語,“君無戲言,朕說話算話。”
白遠濯也跟著笑,“臣知道。”
這突如其來的憨氣,倒叫楚君失笑:“你啊你,倒是赤子之心!外頭的人都說你聰明,朕倒不見得如此。”
群臣都不知道楚君喜愛白遠濯什麽,他圖他的錢,喜愛白遠濯這份精明下的執拗憨傻。
說白了,天底下有哪個帝王不愛純臣?
他的孩子們長大了有心思了,朝臣們也有心思了。他們開始拉幫結派,就好似他明天就會暴斃一樣。
純臣,才是楚君真正的臣子。
離駕前楚君對白遠濯的最後一句話是:“七萬五千兩都沒叫他們死諫,看來這幾個尚書,各個都比朕有錢。”
白遠濯垂著眼瞼退下。
他雙足踩在略顯泥濘的實地上時,目光卻是虛幻的。禦駕從他眼前晃過,搖曳成一道明黃色的光弧。
記恨三部尚書?
想著從白家撈錢的,又何止三部尚書?
他哪裏敢記恨?
白遠濯微微低下頭,無聲的笑了起來。
那是一種,寂靜的宣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