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56章 廷尉
“……”蒙驁等人相顧環視,皆從對方的眼中看到了難言的震撼,對眼下所道出的伐戰之法,甚為驚恫。
“按照公子之謀,隻要趙王同意合兵伐燕,太行山必將陷入我秦國之手!趙國的北地、雁門兩郡,都會與中原脫節,被我秦國生生分割開。日後若有機會奪了這兩郡之地,那趙國將徹底淪落為魏楚之流,滅亡不遠矣!”麃公在此刻撫須長笑,心中對嬴政的策略倍加推崇。
當初在朝議之上,麃公就對嬴政的提議有所猜想,畢竟既然都說了燕趙之地多烈士,燕趙是秦國的主要目標,又怎麽會光助趙伐燕,強橫敵手呢?
此刻內心之思緒終於落定,嬴政果然另有後手,看樣子也已經經過了子楚的認可,這讓麃公等人很是興奮,畢竟能看到秦國嫡公子有如此思量,這就代表了日後秦國的強盛!
隻是一旁的王齕,此刻皺著眉頭多問了句:“可是,公子當庭提出合盟伐燕一事,秦趙兩國已然是有了邦交之實,若是屆時再違背盟約夾擊趙國,雖然此舉大利好我秦國,但是公子以及秦國,恐怕會招來列國的忌憚啊!”
王齕此言,並非虛妄!要知道當年秦國殺降,數十萬趙軍殞命於長平,六國都為之震蕩,秦國一時之間更是成了殘暴的代名詞,天下人聞秦必懼。
那之後不多久,秦國就迎來了史無前例的六國統一合縱,逼壓函穀關!雖然最後啥也不是,沒打幾場就縮了,沒個結果……
但若是這一次,因為秦國背盟,而造成六國合縱的話,那豈不是因小失大?
對此,嬴政則很自信地回道:“六國會忌憚,但是絕對不會有所動作!去年魏楚燕三國合縱伐趙,已經與趙國有了隔閡,此番先攻燕,魏楚懼之秦趙合盟定不敢出兵相助,而我秦國後續攻趙,他們三國更是樂得看戲,又怎會出兵相助?”
“公子言之有理。但是六國忌憚之心一旦升起,後續秦國伐戰就如同步履薄冰。臣擔心,日後秦國若再次出兵,會招來六國合力討伐。”王齕臉色沉重,對這個結果依舊有些擔心。
撕毀盟約,夾擊趙國,這就相當於當初借道伐虢的晉獻公一樣,唇亡則齒寒,這樣的道理六國不會不懂。
晉獻公要攻打虢國,將玉石和寶馬當作禮物送給虞國來借路。虞公不聽宮之奇勸告,堅持借路給晉國,導致虢國被滅。晉獻公將虢國滅了之後,回來的時候又剿滅了虞國。這便是唇亡齒寒的典故!
聞聲,蒙驁和麃公也陷入了沉思,看上去有些愁思。
見狀,嬴政笑著說道:“王齕將軍所言甚是,此番謀戰之後,秦國必定會被六國所忌憚,一舉一動都將引發六國的激烈反應,兵爭之事寸步難行,若有擅動定然會引得六國共討伐。”
嬴政此言,幾乎是肯定了王齕的觀點,這讓幾人有些愣然,不明白嬴政所言之深意。
隨即,嬴政接著說道:“不過,嬴政本就打算在此次征伐趙國之後,向父王進言休養生息,不再言及兵爭。若此次征伐事成,算上洛邑、成皋,還有初定的上黨太原,我秦國已然新增四郡之地,這四郡之地要想徹底歸化秦國,需要一個過程,在此期間止戈休兵,正好將四郡之地徹底消化,否則隻知攻伐不知治理,撐壞了肚子可不是好事!”
“原來如此!”王齕點頭應聲,對嬴政的打算很是認同。攻城掠地的同時,也要有人治理,否則攻下來之後內政民生亂成了一鍋粥,反而會拖累秦國國力,得不償失。
嬴政看著眼前這幾位老將軍讚許地看著自己,心裏也有些喜悅,同時心中的那一個意願,也越發重了。
助趙伐燕,夾擊太行。嬴政還有另一個思慮,便是借此機會徹底將趙國打疼打服,然後接下來,就能從趙國要回一人了……到那個時候,才算到了秦國真正要止兵的時候。
“公子思慮深遠,環環相扣,王齕感佩!隻是公子行此策論,日後傳出去恐怕會被趙國所記恨,更會被六國士子議論,這對公子而言,未免有些不公!”王齕感慨萬千,長歎了一聲。
“哈哈哈哈~~~”嬴政朗聲大笑,神色堅決,傲然說道:“秦國乃虎狼之國,秦君更是虎狼之君!既為虎狼之子,又何懼士子流言?天下一統非是輕言勝之,更不是那些聖賢之書能夠促成的!沒有絕對的實力和囊括天地的誌向,大業也不過是空談罷了!”
“事不具功,行不務實,則大道難合!秦國既然選擇了一條與六國為敵的道路,又何懼六國言論,反束自身呢?”
嬴政之言大氣磅礴,言語之中豪情壯誌淩雲衝霄,言行舉止皆透露出一股霸者氣息,令幾位征戰沙場數十年的老將,都心緒翻騰,激動不已。
為將者,除了戰場立功,最重要的就是,有一位明君指明道路,帶領將者開創萬世大業!
秦國、秦王、秦人,皆為虎狼;嬴稷、子楚、嬴政,皆乃虎狼霸主!無疑是將者夢寐以求的君王。
“公子誌向遠大,王齕羞愧!”王齕感歎至深,不禁心折於嬴政的誌向。
“公子無愧是天命所歸!秦國有公子,日後必將大出天下!”蒙驁此刻也高聲讚揚,聽了嬴政的謀略和見地,對嬴政表現出的才能感到激動萬分,有此良才輔國,國之將興!
兩人的讚言,嬴政坦然相對,不驕不躁,正色道:“幾位老將軍過譽!出兵之謀略布算大致就這些,嬴政此番有這個想法,也是見到趙國力抗魏楚燕三國而不敗,擔心趙國會在我秦國眼皮子底下再度成大患,才出此弱趙之策!”
“策略雖已明了,但是要如何攻打,如何發兵籌算,這一切還要諸位老將軍暢所欲言,嬴政一不知邊境地形,二不知軍備戰況,所以伐戰之事還得靠諸位盡心而為!”
嬴政對自己的定位很明確,秦國兵強將廣,根本用不著王族公子率兵出征,嬴政也沒打算如此,定下出戰的目標,就已經足夠了。剩下的那些專業的事情還是要交給專業的人,越俎代庖是狂妄之人所做的蠢事,嬴政自然不會犯之。
“公子放心,有公子上策輔佐,我等此番若是不功成,那便是無能的體現了!”王齕抬手一禮,擲地有聲,神情莊重認真。
“王老哥說得是!這一次除非趙國不同意與我秦國合兵,否則絕無失手的可能!”蒙驁也是鄭重其聲,嚴肅保證道。
“嗬嗬~~蒙老將軍放心,以趙王的心性,絕對會同意此次合兵的!”嬴政輕聲一笑,說道:“這一次,定要將趙國打疼!最好能傷其筋骨,讓趙國聞我秦國之名喪膽,便算是最好的情況!”
將趙國打趴下,日後嬴政便有信心在運作之下,將趙詩雨引回秦國!
“喏!”蒙驁等人,連同向嬴政正身大禮。
“公子,依老臣之見,井忌在與趙軍攻打完燕國之後,當即刻返程攻打邯鄲,借機拖住趙軍主力的目光,掩護上黨軍攻占狼孟等地!”麃公雙手抱禮麵向嬴政,指著輿圖之上的邯鄲,講出了自己的打算。
王齕一聽,當即提出了不同的想法:“此法不妥,太行之衝要在於閼與,閼與更是太行山之咽喉,一旦此地攻占,便隔絕了狼孟等地與邯鄲的聯係,則太行以西盡皆秦土。反之,若是閼與未曾拿下,那井忌之軍就陷入了趙國腹地,極有可能被趙國全力吃下。所以我的想法是,不管其他,先前後夾擊將閼與拿下,鎮守太行咽喉,打擊來犯趙軍,其餘非狼孟諸城可逐一蠶食,這樣一來攻守之勢盡在我秦軍掌握之中,即便井忌軍在趙國遇險,我等也可調兵穿過閼與馳援。”
太原郡的地形有些怪異,東有太行山脈,西有呂梁山,中間一處平原高地,而進出這一高地的入口,僅有上黨和閼與兩處。
上黨歸秦,閼與卻還在趙國手中。而相較於地理位置,閼與比上黨的重要性更大!太行山僅有一處過往之路,那便是閼與古道,若是秦軍占據閼與,則此役絕無敗之道理!可若是秦軍未占據閼與,那趙國隨時有可能出兵深入太原腹地。
秦與趙幾十年間攻伐數十回,基本上每一次都有王齕監軍,所以對於秦趙攻伐地勢,王齕是了如指掌,一眼便指出了此戰關鍵!
王齕此言一出,其餘三人皆抬頭看向輿圖,細細思忖。
不多時,麃公點頭道:“王齕將軍此言尚可!隻是這樣一來,井忌軍必須在第一時間趕赴閼與,與上黨軍配合短時間內攻下,否則邯鄲等地的趙軍反應過來,閼與又久攻不下,井忌的形勢將不容樂觀,肯定會更加得危險。”
“將軍放心!井忌縱使萬死,也絕不負公子以及將軍之令!閼與即便是啃我也要將其啃下!”麃公身後的井忌立刻聲詞振振,言辭當中毫無貪戀生死之意,置之生死於物外,軍人之血氣!
“好!有血性!老夫喜歡!”蒙驁一聽這話,立馬就拍案叫絕,對這個名叫“井忌”的副將感觀大好,大讚出聲:“好小子,老夫親自統兵攻打閼與,與你前後夾擊,定要以迅雷之勢占下!”
“喏!”井忌高昂心氣,鄭重應聲。
“嗬嗬~~既然如此,那便由此決定!井忌回兵後星夜奔襲,直擊閼與。蒙驁率十萬上黨軍前往山地埋伏,一旦發現井忌軍動向,即刻配合攻打閼與,趁趙軍沒反應過來,第一時間拿下閼與!”王齕趁機將此番作戰之章程盡抒道來:“剩下的十萬上黨軍,就由我和麃公統領,自上黨北上,蕩平狼孟等地!閼與一旦拿下,井忌的十五萬大軍即刻順道進擊榆次、新城,徹底將太行以西吃進我秦國!”
“喏!”這是井忌。
“好!”這是蒙驁與麃公。
至此,攻趙一事的章程也已落定,有了統軍大將,有了出兵之謀略,就意味著此事已經成了一半!剩下的,就要看趙王配不配合了……
至於說能不能成,嗬嗬~~秦國出兵三十餘萬,四大柱石之三都參與進此戰當中,還是暗中謀劃,如果這都不能把趙國怎樣,那秦國還統一個屁的天下,早點回家洗洗睡吧……
“公子對此有何看法?”見到眾人都應聲,王齕點頭後看向一旁的嬴政,恭聲詢問。
對此,嬴政笑臉相對,和聲說道:“王齕將軍思慮周全,嬴政讚同!隻是此戰須得各位配合,即便占據暗地優勢,也不能心生大意,當以全力打擊趙國,勿要驕兵!”
“公子放心,我等省得!”幾人肅然回複。
“好!”嬴政笑著應聲,內心隱隱有些激動。
謀算趙國,這還隻是開始!當然,這一戰會是最至關重要的一點,此戰若成,日後的路就好走多了。
嬴政笑眯著眼,看著眼前陷入討論的幾大將領,開始靜靜籌算。
…………
廷尉府,陳屍間。
“章大人,這便是昨夜城衛軍發現的刺客。”一小吏指著麵前的石台上一具白布掩蓋的屍體,向旁邊肅麵冷峻的男子稟告道。
“查探出什麽了嗎?”那名為章大人的男子側過身問了句。
“這……”小吏吞吞吐吐,看到男子冷眼望過來,頓時嚇得一抖,內心懼意頓生,戰戰兢兢地回道:“沒……沒查出此人的底細。”
似乎心裏早有準備,聽到小吏之言,男子並未生怒,而是默然來到石台前,一把扯開了白布,顯露出屍體的麵貌。
隻見一身形壯實的漢子,麵無血色,瞳孔死灰渙散,嘴巴微張,臉色神情僵固,看得出來此漢子死得應該很突然……
漢子臉上一道橫貫鼻梁、眼瞼的猙獰傷口,血肉外翻,看上去異常滲人。而喉間那一道深可見骨的管穿傷,血跡已經凝固,整個脖頸胸膛都被血汙染紅,腥臭的血味兒異常衝鼻。
男子無視這可怖的一幕,開始翻看、觀察死者,甚至敞開死者身上的衣物,尋找可用的線索,盡快查出此人的身份。
旁邊觀看著的小吏,臉色都很不自在,心裏頭膈應的同時,又很是佩服:“這今年新來的監正使大人,真是個狠人啊!聽說這章大人在丹陽任職之時連破七樁大案,難道都是這麽查來的嗎?!”
小吏心中佩服,看向男子的目光崇敬無比。
男子卻不聞不問,仿佛眼裏沒有任何東西,隻剩下眼前這具屍體一樣,仔細查看。
廷尉,乃是秦國中央最高司法審判機構長官,匯總全國斷獄數,主管詔獄和修訂律令的有關事宜。大臣犯罪,由其直接審理、收獄。又負責審核州郡所讞疑獄,或上報君王,有時派員至州郡協助審理要案。
審處重大案件,可以封駁丞相、禦史之議。禮儀、律令皆藏於廷尉,並主管修訂律令的有關事宜。屬於分﹑寸﹑尺﹑丈等度量標準之事,亦由廷尉掌管。
而廷尉之下分設正監與左、右二屬官。監正使便是正監之下,審理都城重大案件的主使!
眼前這漢子,是嬴政告知城衛軍送來的,說是行刺的刺客,這麽大的案子,廷尉自然不能姑息,當即便派遣專人辦理。
看著屍體身上的傷痕,男子的心中暗自籌算。
“除了脖頸上的貫穿傷,還有臉上和側腹間的劃傷,再無其他傷勢。”將屍體上上下下都查看了一遍,男子靜立思索:“從現場的破壞程度來看,這男子身手最起碼一流上等!一流高手大都名聲在冊,此人會是誰呢?”
想著,男子突然見看到屍體的胸背之下,隱隱有黑色的紋路,當下心神一震,連忙出手將屍體翻了個身,並扒去上衣,定睛其上。
“這是……”男子眉頭一緊,看著屍體背上那一個巴掌大小的怪異疤痕,還帶著黝黑的紋路,異常地詭異。
“把去年趙使遇刺一案的卷宗拿來!”男子看著這一疤痕,突然感到有些眼熟,連忙吩咐出聲。
“喏!”小吏聽到聲連忙回應,跑去拿卷宗。
不多時,卷宗拿來,男子拿起便翻開,一直拉到最後的記載。
“左背之上黑紋獸疤,形跡鮮明,應是鐵器烙印而形成!”男子邊看邊念了出來,隨後抬頭看了看眼前的屍體,皺眉說道:“昨夜行刺公子的刺客,與去年刺殺趙使的黑衣人,是同一夥!”
“這……這?!”旁邊的小吏震駭出聲。
去年趙使遇刺,城衛軍發現了一名黑衣人的屍首,當日糾察無果,便將一切信息記錄在了書簡上。
男子雖然今年才剛到鹹陽,但是對一些疑難案件都有所涉獵,卷宗也翻閱查看過,甚至都暗中查探到了一些消息,所以才能第一時間反應過來,聯想到此。
“這兩夥黑衣人同屬一個陣營,刺殺趙使公子,其中定有陰謀!”男子呢喃自語了一陣,隨即看向一旁的小吏,正色道:“我去一趟城東合信酒樓,你看好屍體,先不要聲張黑色疤印這一發現,等我回來以後再說。”
“小人明白!”小吏連忙躬身應聲。
說完,男子扭頭出了陳屍間,直奔合信酒樓而去。
男子離開後,小吏緩緩起身,臉色陰沉難明,看著石台上屍體,暗暗思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