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7章 君子六藝
跟隨嬴枳身後,穿過整個王宮,來到了南邊的宗祠連宮。
整個秦王宮南隅,都是宗室祠堂和靈牌祭祀之地,其他包括王族寶庫,宗族造冊存放的地點,都在此。
嬴政的嫡公子,已經是在冊的名號,所以無需再舉行大禮,隻需將一些信息完善,將嫡公子正服和身份腰牌刻錄完成,再通告朝野上下,就算完事。
所以,這頭裏第一道,自然是為嬴政量身定製衣物。
故此,來到地方的嬴政,看著眼前這兩位雞皮鶴發的老嫗,看著對方期待滿滿的目光,嬴政腦後黑線垂落,暗中咽了口唾沫,將頭轉向一旁靜立的嬴枳,語氣艱澀地問道:“要脫衣服??”
“當然了公子!做衣服當然要先量尺寸啊!”嬴枳一副“理當如此”的表情,重重地點頭,回道:“公子,吳婆與王婆的手藝,那可是我們鹹陽城最好的,就連王上的王服都是她們做的呢!”
“……”嬴政無言以對。
這時,許是見嬴政半晌沒有動靜,那兩位老婆婆老眼精光,哪裏不明白怎麽回事兒,當下嗬嗬一笑,打趣了起來。
“嗬嗬~公子,老婆子一大把歲數了,什麽沒見過,就連王上即位之前,也是來我們倆這裏量身製服,公子不必緊張。”
“就是就是,我們兩個老太婆都快入土了,公子還怕我們會吃人嗎?哦吼吼~~!”
兩個老太婆一唱一和,兩人接連打趣,說得嬴政麵皮泛紅,心裏膈應,悶著頭不作聲。
沒辦法,嬴政的性子從小就很獨立,內心也比較封閉、內向,自從記事起,就連在趙姬麵前都很少光著身子,更別說其他人了。
不過,迎著這倆老婆婆揶揄的目光,嬴政隻覺得如芒在背,別扭得不行。
再加上旁邊嬴枳望過來的疑惑視線,嬴政嘴皮子抽了再抽,最終還是顫抖著手,緩緩伸向衣物襟扣。
人生嘛~~萬事都會有頭一遭!看開就好~~看開就好!
隨後,嬴政脫下外袍,跟著兩人來到裏間,準備量身尺寸。
在老嫗的矚目下,嬴政逐漸褪去了身上衣物,赤膊光著身子站在卷簾之後,一臉生無可戀的表情,任由兩人拿著麻繩刻尺在自己身上比劃。
良久,在吳婆王婆兩人意味深明的目光中,嬴政陰著臉從裏間走出,臨行前聽到的細聲細語,讓嬴政的臉色又黑了不少。
“這位政公子,身材還真是不錯啊~”
“是啊,比起宗室那些及冠的公子還要結實得多,就連王上當年都比不上呢~!”
“嗬嗬嗬,這要讓那些宮女知道,還不變著法往政公子身上貼呦。”
“不說那些小宮女,連我都看著眼紅~~”
“吼吼吼吼~~”
未著外袍的嬴政,在門前僵了片刻,隨後動作僵硬,冷著臉走出。
“公子~~”嬴枳見嬴政出來,連忙上前問候,奈何嬴政陰著臉理都不理,徑直拿起外袍往身上穿,一臉的不爽。
“額……”嬴枳見此,輕飄飄往裏間瞄了眼,隨後躡手躡腳來到嬴政麵前,小心翼翼地說道:“公子,吳婆王婆是這宮裏的老人,就連昭襄王的王服都是這兩位給做的。兩人心腸不壞,就是平日裏或許喜好些瘋言瘋語,喜歡碎嘴議論宗室公子,公子可莫往心裏去~!”
“……”嬴政穿衣服的動作一頓,恨恨地瞪了眼嬴枳,惡聲惡氣地低聲念道:“你怎麽早不說!!”
“額……”嬴枳被頂得無言,訕訕一笑,聊表尷尬。
嬴政橫了對方一眼,心裏無奈得很,早知道這樣,說什麽也要穿著內服進去,總感覺被占了不少便宜……
想到此,嬴政平地一個激靈,連忙緊了緊貼身衣物,穿好外袍。
這時,看到托盤中嬴政的黑繩平安腰扣,嬴枳看了看,遂出聲問道:“公子,這禁步腰牌要不要為您換一塊更好的。”
以嫡公子的身份,一塊羊脂白玉線扣,確實有些寒磣。
不料,聽到嬴枳的話,嬴政立馬回應,斬釘截鐵地說道:“不用!!”
說著,嬴政從盤中取出玉佩,觸手可及的溫潤,撫平了心中的一切雜亂。
“這塊玉佩,不用換!”撫摸了片刻,嬴政將環佩鄭重懸掛在身上,輕輕拂過,像是在拂去灰塵,極為愛惜。
“喏!”嬴政眼裏的溫和,嬴枳自然看得到,當下心中明悟:這玉佩,對公子很重要!
“接下來要去哪兒?”嬴政收拾好,問向一旁的嬴枳。
嬴枳聽聞,連忙回應道:“公子,接下來需要考教君子六藝,最終成果將會記錄在冊,作為公子的在冊成績……”
說著,嬴枳抬眼看了看嬴政的臉色,見沒有任何變化,頓時鬆了口氣。
以往,宗室公子及冠之後,都會考教君子六藝,並記納入冊,這關乎到各自名聲,幾乎無人不重視。
這也是為什麽,在聽到嬴政不需準備,直接就要來的時候,嬴枳表現得很驚訝。
畢竟,按以往的情況來看,每位準備考教六藝入冊的公子,哪個不是提前準備了良久才開始,就是為了考得一個好成績,有利於日後的賜爵升遷。
嬴枳在剛剛被嬴政橫了一句以後,就有些兩股戰戰,生怕嬴政心裏不爽,再罵自己兩句。
不過,這些對於嬴政而言,確實沒有多大影響,畢竟……
一個被上上任秦王看重,被現任秦王內定,基本上八成可能繼任下任秦王的存在,相當於考試120的滿分他考了150,那還會在乎這些加分項嗎?
所以說,嬴政表現得就很坦然。
見到嬴政的表現,嬴枳心裏也算是暗鬆了一口氣,不再多想。
接下來的君子六藝。
禮,五禮者:吉、凶、賓、軍、嘉也。
表現優等。
樂,六樂者:雲門、大鹹、大韶、大夏、大濩、大武。
表現優等。
射,五射者:白矢、參連、剡注、襄尺、井儀。
表現優等。
書,六書者:象形、指事、會意、形聲、轉注、假借。
表現優等。
數,九數者:方田、粟米、差分、少廣、商功、均輸、方程、贏不足、旁要。
表現優等。
禦,五禦:鳴和鸞、逐水車、過君表、舞交衢、逐禽左。
表現優……咳咳,一個也不會……
前麵的都好說,書數禮樂有趙詩雨教導監督,沒有多大問題。射術有荊軻和殘顧講解,自然不是尋常水準,就是這駕禦之術……
無法,看著眼前擺好的車駕,嬴政臉皮子抖了抖,始終還是沒有上去,扭頭看向一臉期待的嬴枳,無奈說道:“這一門就算是差等吧,我不會駕禦之術。”
不會就是不會,做人要誠實!
不過,一旁期待著的嬴枳就愣住了。
眼見嬴政沒有上去的意願,嬴枳當下有些急切:“可是公子,你前五項可都是優等啊!如果這駕禦再得一個優等,那可是數十年間唯一的一位六藝全優的宗室公子,這可是宣揚才名的大好機會啊!!”
“可我沒學過駕禦之術啊?上去我也什麽都不會,不還是差等嗎??”嬴政兩手一攤,表示自己做不到,上去也是白整。
對此,一旁的嬴枳凝著臉思索了片刻,隨後目光一定,賊眉鼠眼地看了看周邊,然後做賊似的湊到嬴政跟前,小聲說道:“公子,下官有一計!”
說著,在嬴政耳畔嘀咕了一會兒。
“什麽?!!作假???”嬴政聽著聽著,臉上的表情越發奇怪,忍不住詫異地質疑了句,聲音還比較大:“這種事情怎麽能作假呢??”
旁邊,看管場地的幾位小管事耳朵立馬就豎了起來,放眼看了過來。
嬴政旁邊,嬴枳臉上焦急得很,雙手擺動,警惕地看著周邊,欲言又止想說不敢明說,示意嬴政噤聲。
“公子啊~~”嬴枳苦口婆心,小聲勸道:“這君子六藝當中,就射禦兩道不常見,而且尋常時間不會展露出來,所以往屆宗室公子及冠考教,都會或多或少摻雜些水分在內,這些都是常事,公子不必芥蒂!”
嬴政聽到這兒皺著眉頭,疑惑問道:“宗室考教,怎麽會如此寬鬆??”
“哈哈~”見嬴政問起,嬴枳輕聲一笑,將這其中的隱秘娓娓道來:“公子不知,這君子六藝,雖然是考教宗室公子儀禮,但是關係到宗室各位君侯的臉麵,自然不能太過難看,所以難免會有一些調動,此乃人之常情。”
“話雖這樣說……但畢竟不符合常理,若是今日作假,日後被羋係翻出來,那可該如何是好??”嬴政對此還是有些小小的抵觸。
“公子若是擔心羋係那邊兒,那就更不用憂慮了。下官實話告知公子,羋係一脈中的年輕才俊,基本都是些草包,及冠禮的六藝考教成績,都是求我宗室幫忙給上的冊,甚至有很多人的六藝成績都是買來的!!”說到這兒,嬴枳是擲地有聲,信誓旦旦,認真的神色令人忍不住信服。
隻不過,嬴政此時的目光就有些奇怪,眼睛在嬴枳身上晃了晃,不禁調侃了兩句:“令丞大人,看來對這種事情很熟悉呀?!”
“額……”嬴枳一愣,眼神立馬變得“憨厚、老實”,很“靦腆”地笑了笑,略帶“羞澀”,坦白說道:“嘿嘿,讓公子看出來了~!確實是有不少羋係以及朝臣子弟,請下官幫忙將考教君子六藝的成績弄得好看些……”
說著,嬴枳的臉色立馬一變,很嚴肅認真地道:“不過公子放心!調動過的成績最高也隻能是中等,連上等都很少能達到,隻是讓其父輩臉上光彩些罷了!而且,隻要是羋係一脈的人,沒有個千金都別想進這個門,更別說修改了!而此番所得的錢財,也都會充歸宗室內庫,用以開支!”
這話說得很有氣度!而且很正義!
“哦~~”嬴政斜眼瞄向一旁,看著嬴枳一臉正義的模樣,不禁啞然失笑,忍不住吐槽了句:“真是看不出來,令丞大人居然能有如此妙招,為我宗室廣開財源,真是厲害!”
“嘿嘿嘿~~讓公子見笑了~!”嬴枳嚴肅的臉立馬破功,諂媚地笑著,妥妥的一副狗腿子模樣。
“不過……”還不待嬴枳多笑兩聲,嬴政的話又來了:“我還是覺得這樣有些不妥,本公子行事向來光明磊落,怎能行此欺詐之事?!”
此時的嬴政,正義凜然,剛正不阿,仿佛眼裏容不得半粒沙子。
嬴枳愣在當場,滿臉驚異地看著嬴政,細細觀察了片刻,才試探性地問了句:“那公子……要不我們先試試?萬一以公子的能力,足夠得優等呢?”
聞聲,嬴政眸光閃爍了下,麵色不改,遲疑了下:“這……不太好吧!”
嬴枳兩眼閃亮,見到嬴政這幅模樣,哪裏還不明白,連忙上前,一臉殷勤地勸說道:“公子啊!我們此番行事也是為了能讓公子的聲威更甚,為公子造勢,強大公子在秦國的聲望,助公子與夫人上位呀~~!”
嬴枳對麵,嬴政“皺眉”思索,“很不情願”地說道:“即便如此,我也需得走個過場吧?總不能什麽都不做,就直接修改成績吧?!”
“公子思慮得周全!!”嬴枳見猜對了嬴政的心思,當下激動得一拍大腿,激動地說道:“公子,依下官之見,公子稍後駕車,在這院中隨便溜達兩圈,一展禦術,就可以了!!”
“這樣就行嗎??”嬴政一挑眉,似乎有些詫異,隨後看了看不遠處駐足觀望的幾位小管事,話語中似有所指:“如此一來??這怎麽能服眾呢?”
說完,還往三人那邊兒又瞄了眼。
對此,嬴枳拍著胸脯,保證道:“公子放心,這門路下官熟絡,公子隻需上車即可,其他瑣事交到下官身上。”
“哎呀,真是勞煩令丞大人了呀~~!這讓嬴政情何以堪呐!”嬴政搖頭晃腦感慨了一番,麵子工程做得是周密不漏。
“公子客氣了,還是趕緊上車吧!!”一旁的嬴枳,邊客套著邊推搡著嬴政,三兩下將嬴政推上了禦車。
就這樣,一位手無縛雞之力的文弱士子,將一位打通十二經絡、勁力七八百斤的二流高手推上了車,偏偏這二流高手還一副推諉不過的樣子,這一幕若是在熟人看來,該是多麽的違和……
上了駕車,嬴政朝著嬴枳點了點頭,隨後牽動韁繩,借著駕馬的經驗,笨拙地控製著車駕前行。
這時,旁邊兒的嬴枳看到公子上手,當下滿意地點了點頭,扭身朝著不遠處的幾位小管事走去。
嬴政車上遠遠地就看到,嬴枳從身上取出一袋鼓囊囊的小包,放在了那幾位小管事的手上,幾人點頭哈腰地相互長揖作禮,齜牙咧嘴暢談風雲,場麵非常的和諧。
不多時,在繞著場地溜達了兩圈之後,嬴政在眾人麵前停下車駕,一下車,就聽到那幾位小管事高聲讚歎。
“公子駕禦之術無雙,真乃上優之屬,小人佩服!”說完還躬身一禮,表情特別得認真,看得出來都是很敬業的人。
對此,嬴政不由得臉皮一紅,即便心裏早有準備,但還是感覺臊得慌,當下連忙擺手尬笑,拉了拉一旁滿意笑著的嬴枳,逃一樣地離開了場地。
出了場地,嬴政才來得及鬆一口氣,嬴枳就喜得合不攏嘴,高聲恭賀:“恭喜公子,宗室不知有多少年沒有出現過六藝全優等的年輕才俊,公子今日的出眾表現,想來在全禮之後,嫡公子之名將更為穩固!”
“嗬嗬~令丞大人,嬴政不過是走了後門,實在是無顏承此讚言,大人還是莫要再打趣了!”嬴政苦笑一聲,心裏很是無奈。
“公子!”嬴枳見此,輕聲一笑,臉上的奉迎諂媚之相瞬間消退,宛若正直君子,神情坦然,微笑著說道:“公子無須自輕!公子以質子之身,自出生起就身陷敵國困境,在這等條件下仍然能憑借真本事取得五藝優等的成績,這已經超過太多太多的年輕才俊了。”
“若是公子早年身在秦國,以公子的資質,區區六藝又有何難呢?所以,今日嬴枳不過是錦上添花了一番,公子又何以妄自菲薄呢?”
這時的嬴枳,絲毫沒有方才的痞相和奸滑,眼底清澈純淨,仿若處身中正的君子。
嬴政忍不住端詳了此人片刻,心中頗感驚異。
就在剛才,嬴政還覺得這嬴枳不過是個平平無奇的士子,是個深諳人情世故的臣子。但是剛才那一席話,那一表情,卻讓嬴政看到了此人圓滑之下的正直心性。
“令丞大人,真是妙人!嬴政佩服!”良久,嬴政滿心感慨,長歎一句。
“公子謬讚!”嬴枳笑著奉迎。
嬴政點點頭,便不再多想,而是問起了後事:“現在君子六藝考教完成,後麵應該沒其他條禮了吧?”
“公子,還有一項!”嬴枳很稱職地提醒了句,見嬴政臉色有些僵,連忙安慰道:“公子稍安,這一項不是考核。”
聞言,嬴政微不可察地鬆了口氣。今天過得實在是充實,嬴政都不敢再想象後麵還有甚事兒了。
“公子,按照律令,宗室公子若被冊封為太子,應在宗族寶庫之內選擇一柄劍器,作為與自己身份的象征。當然,公子若是自己有心儀的長劍,也可以作為自身佩劍,記載入冊。”嬴枳的解釋隨之而來。
“佩劍?原來如此!”嬴政稍稍一愣,便反應了過來。
劍,古之聖品也,至尊至貴,人神鹹崇。乃短兵之祖,近搏之器。因攜之輕便,佩之神采,用之迅捷,故古往今來之王公帝侯,文士俠客,商賈庶民,莫不以持之為榮。
為君者,自然少不了這百兵之君。而王者手中之劍,自然也需讓天下萬民知曉,這也是地位的象征。
亦如先昭襄王嬴稷,當年為了表示誠意,將自己的佩劍七星龍淵劍給了趙詩雨。
而七星龍淵劍,便是昭襄王的佩劍,亦是秦王劍!持此劍,亦如秦王臨麵,不可不尊!
今日嬴政是秦國嫡公子,地位規置等同於太子,自然需要一柄與自身相符的寶劍,在宗室造冊登記,並宣傳至朝野上下,令所有人知曉。
待日後嬴政即為秦王,那這柄劍,便是新的秦王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