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3章 天下之疾,何藥可醫?
來到監牢外,趙嶽和趙詩雨相視一眼,就向外走去。
途中,趙嶽突然出聲:“趙涉說他沒有參與刺殺一事,你怎麽看?”
趙詩雨聽聞,點頭道:“鳥之將死其鳴也哀,人之將死其言也善!我覺得趙涉沒有說謊!畢竟,若真是趙涉所為,他又何必在殿上為此力爭?”
“這麽說來,你覺得他的話可信?!”趙嶽偏過頭,看了自家女兒一眼。
“父親覺得呢?”趙詩雨反問道。
聞言,趙嶽沉吟了下,隨即開口道:“趙涉雖然品行不正,性格乖戾,但是對此事當不會隱瞞。況且我看他方才的神情,認真坦蕩,不像是虛妄之言。”
“那就沒錯了!此事跟我們先前料想的基本上相差無幾,趙涉也隻不過是這其中的一環。況且他心中知道,他的妻小日後要仰仗我們的鼻息生存,定然不會欺瞞我們。再加上那一包袱人臉,出現的太過突兀,這裏麵定有蹊蹺!”趙詩雨點了點頭,算是很認同趙嶽所說的話。
“方才趙涉所言,那個王氏的侍女隻不過是個傳話之人,並沒有讓他監視吳孫。可當初那個侍女在太子趙偃麵前,可不是這樣說的!莫非……?”趙嶽眼睛微眯,語氣有些耐人尋味。
“那侍女不過是一個下人,這背後應該有吳孫插手!”趙詩雨邊走邊說道。
“你是說,吳孫背叛了我們?”趙嶽眼中一冷,周身散發出危險的氣息。
聞言,趙詩雨搖了搖頭,分析道:“吳孫可能有所隱瞞,但是他身為太子的家臣,絕對不敢與我們為敵!否則也不會連夜冒死來我合信府謝罪了!此次之事,目標是在伯陽君趙涉,以我們和趙涉之間的恩怨,即使吳孫插上一手,在事情敗露後我們也不會降罪於他。他正是看到了這一點,才敢插手其中!”
“此人巧言令色,表裏不一,還頗有心計,不會全然忠於我合信府。你以後用起來可要注意,別被其反咬!”趙嶽沉聲道。
趙詩雨輕笑一聲,對此表現得很是輕鬆,回道:“嗬嗬!父親放心,這吳孫本就不是我等的心腹,隻不過是有些用處而已,我們也從來沒有把他當作是自己人,這一點他心裏明白。即便是給他膽子,他也不敢與我們為敵!”
“嗯!隻要你心裏有準備即可!不過,此次吳孫竟然敢欺瞞於我,看來是要收拾收拾他了!”說著,趙嶽兩眼一眯,冷芒顯露。
趙詩雨見此,連忙出聲道:“父親莫急!”見趙嶽有些疑惑地看著自己,趙詩雨解釋道:“吳孫此舉究竟是有意為之,還是無奈之下不得不為之,這些我們都不知道。父親別忘了,那個神秘的劍南可是還沒有被我們揪出來,若是我們輕動,難免打草驚蛇!還是等荊軻先生回來之後再說吧!”
“嗯!小雨你說的有理,那便再忍耐一下!”趙嶽點了點頭,對趙詩雨的思緒很是讚賞。
“父親放心,此次荊先生出馬,定然會成功!”趙詩雨極其自信。
“嗯!”趙嶽點了點頭,隨後一臉奇怪地問道:“不過為父發現,你對這個荊先生很是上心呐!這又是美酒又是名劍,我聽說你還親手編了一個平安玉佩?這把為父都看得眼紅啊~~!”
“……”趙詩雨一呆,當看到趙嶽奇怪的眼神兒,一時間,趙詩雨感到各種無奈各種無力感向自己襲來,心中“萬馬奔騰”,硬著頭皮說道:“父親,你想多了!女兒隻是感激荊軻先生的救命之恩,沒有你想得那麽複雜!”
還有一個原因趙詩雨沒說。自然是害怕日後再來一場“荊軻刺秦王”啊!
“哦?隻是救命之恩麽?”趙嶽似乎有些詫異,隨即回想起了前些天的冬祭盛典,說道:“不過趙丹說得也對啊!等來年開春,你也都十三了,也是該考慮考慮這些事兒了!你小叔祖家堂妹的孫女今年都已經嫁人了,人家也就才這個年紀,你說你……”
從一旁“殺”過來的冷銳目光,生生讓趙嶽閉了嘴,沉默不語。兩人誰也不說話,徑直往外走去。
…………
傍晚,太子府。
郭開正手持竹簡看著,當看到劍南翻身而入,頓時起身,急忙問道:“怎麽樣了,有消息了嗎?”
“還是沒有,趙國這邊和秦國那邊都沒有消息傳來,氏月一到榆次周邊,便再也沒了音信。”翻窗而入的劍南,徑直來到郭開麵前,將懷中的那份情報送了上來。
“榆次?!”郭開接過書簡看了看,皺眉道:“榆次離秦國邊境不過一山之隔,難道氏月進山了?”
“應該沒錯!榆次周邊的官道上都有我的人,氏月從榆次消失,前後的人都沒有再看到他,隻能是從此處進山,想著越山而過直達秦國。”劍南聽到後,手指著地圖,點頭應和道。
“既然如此,為何秦國那邊還沒有傳來消息,莫不是出了意外?”郭開聽聞後,很是詫異。這進入大山的路,若是沒有專人領路指引,很容易迷失在大山裏,難道是迷路了?
“也有可能是被人盯著了!!”劍南不動聲色間,說出了這個可怕的猜想。
“不可能!”郭開立馬出聲反駁:“氏月的實力已經超絕於世,就算是合信府的蕭閆,也沒辦法留下他!”
“合信府裏,可是還有個‘豪俠’荊軻!”劍南小聲說道。
“……”郭開良久無言,仿佛很長時間過後,才艱難地張了張嘴,問道:“若氏月遇上此人,可有逃脫的機會?”
劍南無言地搖了搖頭。
郭開見此,也不發一言。兩人就這般相坐,你不言我不語,神情晦暗,似乎是在哀悼著什麽。
身為間者,若是無脫身之可能,那就隻有一死!
…………
與太子府的陰沉不同,合信府就熱鬧多了。
冬至可是一個大節氣,也就相當於是戰國時代的新年。整個合信府都洋溢在喜悅的氣氛當中,在紅燈朱飾的輝映下,光華照人,絢麗奪目。
清荷院內。
“小姐冬節好!”屋內,小嬴政和小綠奴向趙詩雨請安問好。不過嬴政也隻是做做樣子而已~!
打從這貨來到這清荷院之後,就沒有叫過趙詩雨一聲“小姐”,不過看在這次態度不錯的份上,趙詩雨很是滿意。
趙詩雨將手中的兩份紅紙包裹的“古代”版紅包,放進了下麵兩人的手中,說道:“好好好,過了這個冬天,你們就又長一歲,這兩份壓歲錢就給你們了,為你們再添一歲,福佑平安!”
壓歲錢,古稱“壓祟錢”,“祟”就是指不吉利的東西。古人借這個習俗來寄望來年不要有任何不吉利的事情發生。
所以,壓歲錢在民俗文化中的寓意就是辟邪驅鬼,保佑平安。因為人們認為小孩容易受鬼祟的侵害,所以用壓歲錢壓祟驅邪。
本來壓歲錢是應該長輩發給晚輩的,不過趙詩雨身為主家,也算是比這兩小高上“半輩”,所以送個壓歲錢也是無可厚非。
兩小接過趙詩雨手中的紅包,喜笑顏開。小綠奴開心地說道:“謝謝小姐!嘻嘻!”
“怎麽才八個錢?”小嬴政卻是已經拆開了紅包,看著手中的“八個大錢”,小嬴政一臉詫異,對此不屑一顧,有些鄙夷地看了眼趙詩雨:真小氣!
“……”趙詩雨額前的青筋鼓動,不過一想到今天是冬至,不能跟小孩子動氣,趙詩雨便強行壓下心中那股想揍人的衝動,皮笑肉不笑地解釋道:“這八個錢幣,代表的可是上古年間的八位仙人,是由仙人所化,驅邪避災!所以才能保佑爾等未來一年的平安!”
“哦~~~!”趙詩雨的話音剛落,小綠奴就很配合地驚歎一聲,兩眼亮晶晶地看著趙詩雨,給足了自家小姐麵子。
見到小綠奴積極的樣子,趙詩雨暗自點頭,直歎自己沒白調教啊~~!不過當看到嬴政臉上的懷疑之後,趙詩雨兩眼一陰,暗搓搓地瞟了其一眼。
有殺氣!!!嬴政縮了縮脖子,警惕地看了下四周。當看到趙詩雨的眼神之後,身子一僵,隨即對其幹笑了下,以作回應。
“哼!”見此,趙詩雨才放過了這個小子。
“好了,壓歲錢也拿了,該吃餃子了!俗話說得好:冬至不端餃子碗,凍掉耳朵沒人管!趕緊吃趕緊吃~!”趙詩雨見無他事,腹中也有些餓意,連忙出聲催促道。
“這是哪裏的俗話?我怎麽沒在書上看到過?”小嬴政有些疑惑地問道。
“我說的!!!”趙詩雨“惡狠狠”地說了句,隨後沒好氣地道:“整天就知道看書,保不齊哪天就成書呆子!”
“……”嬴政無言以對,心中暗自腹誹:這家夥該不會又來月事了吧?
嬴政不再抬杠,趙詩雨也樂得清淨。等到幾人吃完了這頓小團圓飯,綠奴便主動起身,叫來兩個侍女收拾了下,跟著去了廚房,準備弄些飯後小食、果脯打打牙祭。
屋內又隻剩下了趙詩雨和小嬴政兩人。
趙詩雨搭眼看了下嬴政,見其呆呆(淡淡)地看著自己,趙詩雨當即開口問道:“這是你在清荷院過的第一個年頭,有何感想呀?”
“什麽感想?”嬴政有些懵逼,不知道趙詩雨此言何意。
“就是說,你心裏有沒有什麽話想對我說的?或者有什麽願望?有什麽期許?都可以給我說!”趙詩雨不厭其煩,為其解釋了一遍。
“哦……”嬴政點了點頭,正準備出聲……
就被趙詩雨打斷了:“儒學必須修!這可是為你修心修德用的!”
“……”嬴政頓了下,回道:“哦~~那沒了~~!”
我……趙詩雨心裏很是無奈,苦口婆心地勸說道:“你不願修儒,那是因為你還小,你不知道儒學日後代表的是什麽!你還沒有放眼到這個天下,沒有看到整個世間的芸芸眾生!”
對於趙詩雨的勸講之言,嬴政很不以為然,反駁道:“那些研讀儒學至深的大人,對此也沒見有什麽過人之論呐!再說那個孔穿,你不也覺得此人德才寡疏嗎?稷下學宮儒家的首席學子都這樣兒,那就說明他的長輩們也不過如此!教出這麽些人的儒學,哪能比得上行之有效的法學?”
“那要是照你這麽說,那你直接學醫吧!醫者仁心,懸壺濟世,救死扶傷,這可比你修學法家學說要來的實際啊!”趙詩雨順著話茬反辯道。
麵對趙詩雨的辯駁,嬴政沉著冷靜,出口道出了胸中之想:“醫者,隻可醫一方之疾。法家,可醫一國之疾!隻要國體強盛,醫、商、民、工、兵五者,都可依附於國,發揮更大的作用!這才是可以匡扶亂世的大道!要做‘醫’,我也要做這一國之醫!”
趙詩雨聽聞後,心中很是吃驚。才這麽小就能說出這番豪言,該說不愧是這位爺麽?
不過,吃驚歸吃驚,認可歸認可,這儒學的精髓,還是不能就這般拋棄!
趙詩雨當即回道:“法家可醫一國之疾,這話不錯。但是儒學,或許可醫這天下之疾!儒家學子迂腐,卻不代表儒學昏庸,儒學的教化之能,可以在以後起到舉足輕重的作用!你自幼過得苦難,所以會覺得儒學當中所描述的情形太過空洞、虛妄,但這卻是所有生而悲苦之人,日夜所夢寐以求的生活!人人都想生活在有仁有禮的年代,可並不是人人都想過要如何去做!”
“法家之言,確實能改變一國之疾苦,但是對於他國又有多大的助力?天下各國分據長達數百年,各國的人倫、信仰、風俗、語言都不相同,如此,你又如何醫這天下之疾?難道就任由這世間之人各自為主,彼此仇視嗎?”
嬴政不服氣地辯駁道:“既然如此,那便統立各國之法!秦國之法例行於世已近百年,成效斐然,若是秦國將世間所有的分歧和差異都整合到一起,這樣就不會有你說的情況,這天下之疾也可由此解開!”此時的嬴政,心中已經有了一統的概念,不過僅僅隻是雛形。
“嗬嗬!”趙詩雨冷笑一聲,趁機為這一“雛形”增添幾分色彩,說道:“秦國變法,自商鞅開始,也是曆經了三代人才完全將法治根入秦人心中,期間因變法而鎮壓犧牲的人命數不勝數,這是為何?就是因為各國都會有不同的聲音,上至朝堂下到鄉野,都會有彼此不合之人,會有不合之族!”
“即便隻是一個秦國,就耗去了整整數十上百年的時間,才有今日秦國的光景!若他日麵對整個天下之民,屆時分裂抵抗之象更甚,難度也是成十倍增長!你若想整合醫治這天下之疾,難道光憑借法學就可以嗎?你知道列國之間的仇恨有多深嗎?隻靠法家之法鎮壓,你要有多少個‘百年’才能完成?又要多少亡魂隕於此道?因此而生的動亂又要如何去處置?”
“秦國之法能成,並不代表天下之法就可以成功!自齊桓公稱霸以來,列國變法無數,卻僅有秦國有所小成,其餘皆以敗亡告終,你可知這此中緣由?若是不知,僅憑這小成之法,就妄談大成之天下,你和那滿口胡謅、信口開河的腐儒之輩又有何區別?”
趙詩雨繼而連三的質問之言,說得嬴政滿臉通紅。
不過,趙詩雨並沒有停下來,繼續說道:“幾百年的對立,不是一朝一夕可平複的!若是僅憑一家之言,便強加到天下,即便有一時之功,也難保萬世無虞!方才你所言,要整合各國之法,統六國之民,醫治這天下之疾!既然你胸有容納列國之心,那為何獨獨輕視顯於世的儒學?你老向我抱怨儒學不實,那為何不想辦法讓它成為實質?實質的儒學,仁禮守序,教化世人!再加上法家立法治國,這難道不是一個很好的治世之法嗎?”
嬴政低頭思索,默然不語。
見此,趙詩雨繼續說道:“知一人之苦,是為智;知一國之苦,是為賢;知天下之苦,方為聖!你以後要成為的,不光是一國之主,而是一個心懷天下,深知民生困苦,能令世人安居樂業的天下之主!這才是我想讓你成為的人!”
聞言,嬴政渾身一震。低頭沉吟了下,便抬起頭,明亮的雙眼看著趙詩雨,認真地說道:“是我的錯,這麽多次輕視儒學,你不但不怪,還悉心認真教導於我,害你憂心了!我漸漸明白了,你所言的修心之意,還有那聖賢之心的真正含義!”
“嗬嗬,隻要你明白就好!”趙詩雨開心地說道:“知之為知之,不知為不知,是知也!你能認識到錯誤之處,敢於承認並作出改正,已經是不同於常人了,這是很難得的一點!你是我以後要教導的學生,是我今後要輔佐之人,你一定要成為我心中期許的人,這樣才能改變……改變整個天下!”說著,趙詩雨有些過於激動,言辭差點露餡。
“我知道,你還有很多事情沒有跟我說明,是因為我還不懂得其中的道理。我能感覺到,你心中的壓力,你似乎有很多心事……以後我定會好好修習,早日成為能與你共同分擔心事的人!”這話,嬴政說得鏗鏘有力,似是在向趙詩雨作出承諾。
聞言,趙詩雨欣慰一笑,說道:“有很多東西,你現在還沒有辦法理解,也不適合你現在理解。我會等你成長之後,將這些事情全部告訴你,將我心中的所有設想都告訴你,那是我每天都醉心於斯的未來,是這個時代的未來,你絕對想象不到!”說著,趙詩雨的眼神逐漸放空,臉上盡是陶醉,甚至變得有些神經。
看著趙詩雨閉眼沉醉,嬴政在一旁並未出聲打攪,而是目光柔和地注視這眼前之人,心中暗下決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