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9章 人心，謀算之本
夜晚，邯鄲城中。
吳孫與劍南兩人順著大道，鮮有交談聲，隻顧一路往前走，不一會就來到了太子府門前。
這時，吳孫回頭，看了眼跟在身後，拎著兩大包裹的劍南，說了句：“劍南兄，日後，我們可就是同舟共濟、患難與共的人了。這以後，還望劍南兄多多指教才是啊！”言語之中，似乎別有意會。
“嗯？那是自然！”劍南並未品出其中意會，耿直的回了句。
聽到回話，吳孫會心一笑，眸光閃動，不作言語。
兩人徑直入了太子府，背影消散在夜幕中。
…………
“……然後，我就與吳孫一道回來了！”一番長篇大論，著實是要了劍南的命，隻見其剛剛說完，就連忙端起桌上的茶碗，也不嫌燙嘴，咕嘟嘟地灌了起來。
“你是說，趙詩雨是突然之間，便問了關於你的相關事宜。那之前呢？你們初見麵的時候，趙詩雨或者趙嶽言語之中是否有提及到你呢？”郭開細細品味著今晚的詳情，隨後看著喝得暢快淋漓的劍南，一邊拿開火上滾燙的水壺，一邊詢問道。
劍南聽聞，放下了手中的水壺，翻著白眼想了片刻，隨即篤定道：“沒有，初相見的時候並沒有人談及我，還是趙詩雨突然間想起了我這個功臣。”說完眉宇飛揚，嘴角開咧，臉上還有些得意。
你個二貨！郭開一聲歎息，抬手扶額，一臉的無語。
隨後表情無奈，無力說道：“趙詩雨可不是在謝你這個‘功臣’！她是對你起了疑心，所以才問了你那麽多，後麵肯定會著人暗中調查，看你今日所說的是否屬實！你今後這一段時間就老老實實呆在太子府內，別出去‘瞎逛’了！”
“啊？！”劍南一聲怪叫，連忙叫道：“我又沒說什麽話啊！從頭到尾除了跟趙詩雨說些話，其他的什麽都沒做，怎麽還會被人懷疑？”
“她不是懷疑你，而是懷疑這件事之中是否有旁人介入。不過這也正常，我們走的本就是一步險棋，若非此舉可以將吳孫控製在手以製衡趙涉，又可以借助合信府之力與趙涉相對，並順帶查明一些事情，否則我也不會出手。況且這招禍水東引也使得有些顯眼，對付趙涉還行，對趙詩雨肯定是瞞不了多久的！不過我卻沒想到，她這麽快就能反應過來，當真是非同小可啊！”郭開看了劍南一眼，安慰道。
哪知，劍南聽了這話，根本就不給郭開麵子。
當知道郭開是在賭之後，劍南氣得臉都綠了，眉間含“煞”，直吼吼地叫道：“你……你沒把握就把我給派出去啦？！還險棋，拿我的命來玩？！！萬一把我‘險’在裏麵怎麽辦？！！！”
“嗬嗬，劍南兄稍安勿躁啊！”郭開嗬嗬一笑，嘴角含笑，解釋道：“你這不是安全回來了嗎？再說了，你也沒有遇到什麽危險呀，合信府難道還有能留住你的高手不成？”
劍南一聽這個，有些心虛，頓時就安靜了下來，小心地瞅了一眼郭開，諾諾道：“這個……其實……怎麽說呢，今天去合信府的時候，還真和一個‘高手’起了些衝突！”
隨即，劍南便將蕭閆的事情說了一遍，說話的聲音也逐漸變小，卻是被郭開的黑臉給嚇得。。。
郭開黑著一張臉，聽著眼前這二貨的解釋，頓感一陣無力襲來，心中狠狠罵了此獠不知多少。
無奈，隻得強壓下火氣，問道：“此人實力如何？能讓你輕易放下佩劍的，恐怕不是善茬吧！”
“若是公開對決，我不是其對手；但若是暗中刺殺，則他必死！！”劍南正色道。這種關乎武者尊嚴的事情，這貨倒是正經得很。
又是一個高手啊！郭開心中歎息，看著一臉正經的劍南，靜下心來安慰道：“看來此人不簡單呐。你這次雖然在合信府眾人麵前暴露了實力，但是你回答趙詩雨的話卻都不假，頂多是被人查查，也不會有什麽意外。況且你我兩人麾下的勢力本就不相關聯，除非你捅出去，否則就算是被人查出端倪，也不會懷疑到我這裏，所以不用太過擔憂。此次，你也算是傻人有傻福了，無意間摸到了合信府的底細，也算是好事一樁！”
此言一出，郭開就看到劍南的臉色瞬間由陰轉晴，眉梢似乎又有些上揚，連忙嗬斥一聲，出言打斷這貨心底的美意，厲聲道：“行了！還有什麽是剛才忘了說的？全部給我過一遍！”
經曆了方才的小插曲，郭開對劍南的腦子是徹底不抱希望了，隻想讓劍南將場景還原，自己心中過一遍，看是否有遺漏。
郭大指揮發飆了！劍南連忙正襟危坐，一本正經地回憶起來。良久之後，憋出了幾個字兒：“沒有了，沒有遺漏的了！”
呼！郭開長舒了一口氣，剛欲開口，就被這貨給打斷了。
“哦對了，差點忘了。”劍南自顧自說道，完全沒看到郭開一臉的“殺氣”：“方才與吳孫分別之時，他好像也說了一句話，說是與我日後要‘患難與共，同舟共濟’，我沒想太多，便應聲了！不知是否會有影響？”
聽完劍南的話，郭開才真正舒了一口氣，再三詢問是否還有遺漏之後，這才放下心來，向其解釋道：“此事無妨！這是吳孫在懷疑你的背後是否另有人在，而這也是我的目的所在，為的就是讓吳孫投鼠忌器，心有忌憚，這樣他才不敢輕舉妄動！”
“他為什麽會懷疑我？”劍南耿直地問道。
因為你蠢！郭開腹誹一句。
當然，這話郭開不會當麵說出來，否則太傷劍南的心，所以隻得委婉說道：“先前派你與吳孫交涉的時候，我可是讓你多說了很多話。但是經過這一日的相交，吳孫不會發現不了你的‘真性情’，他知道這些謀略絕對不是一個性子耿直的武者所能想得出來的，所以吳孫最後那句話，也算是說給我這個背後之人聽的！”
聞言，劍南一臉崩潰地捂著腦袋，嚷嚷道：“我的天啊！我這一天都不知道是怎麽過來的，你們這些讀書人怎麽這麽難纏啊？心裏都這麽多的彎彎繞繞嗎？我到現在都還是暈暈乎乎的，都不知道發生了什麽事情！趙詩雨說的話我是一絲一毫都沒聽懂，我覺得郭大人你真該換個人來，屬下真的是不合適啊！！！”
劍南一臉懵逼，盡顯無知本色，直叫人心疼。
“箭在弦上不得不發，還是要委屈一下劍南兄了！”郭開一臉平淡，輕聲說道，隻是這其中，怎麽就有一絲幸災樂禍的感覺……
牢騷發完，劍南也是認清了現實。雖說此道並非自身之長，但是劍南卻也不會退縮，方才也不過是一句怨言而已！這便是武者的本心，勇往直前！
一靜下心來，劍南就想起了一些事情，一臉擔憂地問道：“郭大人，如今趙詩雨著令讓吳孫將此事明示太子，如此一來，我等若要再以此事來脅迫吳孫，怕是不成了。郭兄可有後策？”
聽聞劍南此言，郭開一笑，一臉的欣慰之色，看得劍南眼角直抽。
隨後，就見郭開朗聲道：“先前郭某就已經說過，吳孫是一個聰明人，而一個聰明人，反而更容易被人抓在手中。因為但凡天資聰穎之人，都會自視高人一等，將自己與平民百姓劃開界限，同樣也會比常人更加畏懼死亡。這，便是吳孫明明猜疑於你，卻不敢與你翻臉的證明。而吳孫之所以會連夜前往合信府向趙嶽認罪，也正是因為怕！”
可惜，郭開的高言大論，劍南是無福消受了。隻見劍南大眼瞪小眼，愣愣地看著郭開，一言不發。
唉！郭開歎息一聲，看來這廝這些年都用在打磨劍術上了，智商完全跟不上啊！不過劍南日後還要充當“臥底”，所以，有些事情還是得給解釋清楚才行。
“此事本身隻是吳孫妻子與劍客黑牛私下策劃的謀殺行刺，而在你將黑牛的屍體和那張繡帕送到吳孫手中的時候，這件刺殺案已經是破了。這一點，吳孫業已明悟。”
“而現在最令合信府費解的是，為何還會有人割去刺客的臉皮？此舉在任何人眼中，都會被想成是幕後之人為了保護自己而做出的舉動。所以此事隻要一日沒有查明，那趙涉身上的嫌疑就會一直掛上，難以抹消！”
“對於此事，知曉透徹的隻有晌午時分在吳孫書房裏的人。而吳孫之所以隱瞞了一些事情不說，便是因為他想將此事的真相摁下，不讓趙偃知曉。他不想因為此事，而丟掉自己的性命。哪怕隻是可能喪命，他也不願冒這個險！”
“所以，吳孫寧願隱瞞趙詩雨，也不願將此事原原本本說出來，因為隻要有趙涉的嫌疑在，那他吳掌府就顯得更加得無辜！不會有任何人再將此事牽連到他的身上。這樣一來，吳孫就再也沒有了後顧之憂，這便是吳孫的算計！”
“此外趙詩雨那邊，即便她心智通天，即便她察覺到了此事之中的不妥，但隻要沒有其他的風聲泄露到合信府的耳朵裏，那樣即便是趙詩雨，也無法阻止眾人對伯陽君趙涉的猜忌。一旦這樣的流言多了，那即便伯陽君是無辜的，到時候也沒有人會信他！這便是人心！”
“至於你說的，擔心吳孫會脫離我們的掌控，那就更不用擔心了！因為吳孫已經錯過了向趙詩雨坦白的最好時機，而錯過了這一次，我便不會再讓他有下一次了！吳孫既已在趙詩雨麵前說了謊，隱瞞了一些事情，那他便不敢再惹惱我們，因為我們，可是吳孫現在唯一能倚靠的存在！”
“趙涉本就對吳孫心生不滿，這一點吳孫是知曉的。而吳孫現身居太子府掌府令，手下還有之前合信府一大半的商行，擱在哪裏都是一塊肥肉。若是因此事惱了趙詩雨和趙偃，那吳孫日後的日子，就要獨自麵對憤怒的合信君和陰險的伯陽君，嗬嗬嗬！”
“原來如此！”劍南此時，才算大致明白了此事牽扯的前因後果，對於郭開的謀略，也是深感敬佩。
不過隨後，劍南又想起了另外一事，詢問道：“你方才說‘隻要沒有其他的風聲泄露’，是什麽風聲？難道此事還有哪個地方有漏洞嗎？”
郭開颯然一笑，卻沒著急回答劍南的問題，而是自顧自說道。
“此次多虧了吳孫在合信君與趙詩雨麵前巧舌如簧，繪聲描述，才將這件事情說得滴水不漏，這才讓合信府一時難以決斷。就連趙詩雨，即便心生疑竇，也不敢確定。吳孫這次，確實是出乎了我的意料！”
“而趙詩雨之所以隻讓吳孫向趙偃‘坦白、哭訴’，便是因為在知道了事態不明，一切局勢未明朗之前，合信府不願貿然出手。再加上趙國各地傳來的消息，看來合信府目前處於一個很微妙的時期啊！”
“除了這個，趙詩雨恐怕還有另外一層意思。她擺出這一個羞辱打壓趙涉的機會，自己卻深居幕後，恐怕也是想要看看，這太子府的形勢，是不是鐵桶一片吧！”
“這樣一來，也算是給了我一個機會，一個名正言順打壓趙涉的機會。此外，明天吳孫與趙偃商議，這個侍女小沫會派上大用場！但是此次過後，你要找個機會，盡快將這個侍女處理掉！”
“吳孫既已在趙詩雨麵前說明了‘事情的始末’，想讓趙涉成為這件事情的嫌疑之人，那我們就出手將這個猜想坐實！隻要這個侍女一死，知曉此事細枝末節的除了吳孫，就隻有你了！到時候，才算是萬無一失！”
說完，郭開眼冒神光，饒有深意地看了劍南一眼。
這句話，劍南細想了片刻，突然反應過來，驚道：“這個侍女，便是你方才所說的‘其他的風聲’！”
郭開頷首回應，隨後輕笑了聲，盡顯其恐怖心計，語氣卻極為平淡：“既然要做，那便要做到最好！此女雖說在吳孫的手上，但是除了可以指證趙涉與王氏有私情之外，再也沒有其他的用處。而除此之外，此女知曉的東西太多，你與吳孫談論趙詩雨遇刺一事，她也在場，若是放任不管，隻會徒增變數！而殺了她，不光除去後患，也算是警示吳孫一番，讓他知道，他的命自始至終都在你的手中掌控著。除此之外，此女的死或許會賴到趙涉的頭上，也未可知啊！”
“看來郭大人心中已經有定論了，那我也就不再操心了，靜候大人佳音！”劍南皮笑肉不笑，鄙視的小眼神兒看著郭開，生硬的回應。
嗬嗬！郭開知道，這是劍南不爽自己讓他殺一介女流，這種事情對劍南來說，無疑是一種恥辱！
“劍南兄，我等身為間者！有時候，都會遇到不得已之事，還請劍南兄莫要上心！”郭開頓了頓，隨後抬眼看著劍南，緩緩說道。
劍南聽後，默不作聲。半晌，才扯開嗓子，聲音沙啞：“我知道！在下隻是想，這些被郭大人惦記的人，該是有多麽可憐啊！”
“劍南兄盛讚，郭某愧不敢當！”對劍南的嘲諷，郭開欣然一笑，神態坦然，毫無一絲不適：“郭某先前所為，僅僅隻是為了挑動吳孫，讓其能成為我等手下。而之後的事情，卻都是這一環一環的人，依照各自的意念所謀算推進的。郭某所做的，僅僅隻是順應事態的發展，做出一些‘微小’的舉動。說白了，若是人心中沒有各自的爾虞我詐、陰險算計，事情又豈會發展到這一步？郭某，可沒有這麽大的力量，可以操縱人心！”
劍南無言，事情的真相，確實是與郭開所言的相差無幾。若非吳孫這個聰明人的所作所為，又哪來的這麽多疑團猜忌？不過，能將吳孫這個聰明之人玩弄於股掌之間！郭大人啊，你也非同常人啊！
此刻，劍南才真正見識到了這些攻心之人的可怕之處！動輒人心動蕩，血流成河；靜則大隱於市，無人可知！
劍南頭一次，慶幸自己不是趙人，不是郭開的敵人！
“今日，見到那少年了嗎？”片刻之後，郭開濃眉擰結，麵上冷凝，沉聲問道。
“見到了。”劍南的臉色一整，神情肅穆，對郭開突然變幻的臉色也沒有感到稀奇，仿佛理所當然。隻見劍南正色道：“今日趙詩雨有將其帶來，不論是合信君趙嶽還是趙詩雨，完全沒有將其當作外人！”
郭開聞言，眉宇皺成了疙瘩，莫名其妙地問了句：“怎麽樣？”
奇怪的是，劍南此刻卻完全聽得懂。看著郭開的眼睛，回應道：“很像！！”
兩人相視良久，默然無語。不多時，劍南便起了離去的心思，隨即告知一聲，便在郭開的相送下，準備離開。
“對了，我心中還有一問未解！”臨到門口，劍南想起了一件事，隨後扭身，看著身旁的郭開，問道：“為何趙詩雨要讓我與吳孫走大路回來？甚至故意要讓伯陽君的人看到？”
聞言，郭開會心一笑，說道：“明天，你便知道了！”
“嘁”黑夜之中，傳來了劍南不屑的聲音，隨後消散。
嗬嗬！郭開輕聲一笑，空洞的雙眼，似乎在借著夜色，將視線穿過黑幕，落在了遠處的合信府上。
隨後，孤寂的黑夜之中，隱約傳來了一句低吟，很快又歸於平靜。
“趙詩雨，讓我看看，你究竟想做什麽吧！”
郭開自認心智無雙，卻也想不到，在這個邯鄲城中，還有一個心思更甚的趙詩雨在！而趙詩雨知道的事情，尤其是對郭開這個人的了解，可真不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