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2章 商業轉型會議(中)
此言一出,福伯四人的臉色頓時有些僵,看趙詩雨的眼神也有些震驚。無他,這賬目的改動就是這幾位管事做的,不過卻沒想到如今被趙詩雨看出了端倪。
趙嶽無視四人的心驚失色,定定地看著趙詩雨,眼睛中明亮的精芒乍現。片刻之後,趙嶽忽而大笑出聲,看著自己的女兒,饒有興趣地問道:“看來我還是小看了我家小雨兒。那小雨兒你給父親說說,這酒樓不賣酒菜還能賣什麽呢?”
趙嶽的神情落在了趙詩雨的眼中,不由讓趙詩雨的心底暗笑,看來父親手心裏的底牌不小啊!這四家酒樓定然非同尋常!
既然現在趙嶽有所問,那趙詩雨便不吝言語。清了清嗓子,緩緩說道:“酒樓乃是吃喝玩樂之所,自然是吃食越多越豐富越美味的好。不過若隻是將其當做酒食之所,便有些暴殄天物了……”
說到這兒,趙詩雨頓了一頓,見眾人的目光都匯聚於自己身上,嘴角一咧,緩緩道:“酒樓飯莊,人流斑雜,是以每日來來往往的人是各種各樣,其三語閑談之下,各種各樣的流言蜚語、坊間傳聞都會經由此傳播開來,所以不論是飯店酒樓之地,還是休閑風月之所,都會是一個個信息的匯聚點和發散點。”
“而通過每天接觸的人與事,這一個個的點都會成為信息傳播和截取情報的重要樞紐!所以我們當下要做的,雖然隻是開設酒樓飯莊這等服務行業,但最終卻是要將其整合拚接成一張大網,一張足以籠罩整個中原各諸侯國的大網。”
“屆時,不論我等身在何地,大網所到之處就都是我們的耳目,整個中原一旦有什麽風吹草動,則盡在我們的掌握之中。到那個時候,我們就可以坐視天下大勢之變,審時度勢。也是到那個時候,我們才算得上是真正的‘立於不敗之地’,左右逢源。”
“再者,我們可以利用明麵上的酒館旅舍作為掩護,發展‘間者’等暗手,以此滲透到各諸侯國府邸,由此來獲取重要情報。列位要知道,戰時的敵對國情報得有多高的價值?而所有的這些都將會是我合信府亂世之中的安身之本!”一口氣說了這麽多,即便是趙詩雨這種“大神”也明顯有些口幹舌燥。
無視眾位管事震驚到有些癡傻的目光,趙詩雨自顧自地抄起茶碗“咕嘟咕嘟”猛灌了兩口,長舒了一大口氣,接著補充道。
“是故,要想將此道貫徹至終,則必須得以最快的速度,將我合信商會的酒館開設到天下各地,當所有的這些‘點’都已安置妥善,就是我合信商會顯露獠牙的時候,屆時不論諸侯各國,也不能再將我等視為掌中玩物!而我合信府,則會跳出棋局,成為這縱橫大局中的執子之人!”說完這句話的趙詩雨,雙眼精光顯現,雖是豆蔻少女,但渾身上下卻散發出逼人的氣勢,就連上首那位的臉上也驟然顯出驚色。
“小……小姐!”王永挺著大臉,額間冷汗連連,小心翼翼地詢問,說話也有些磕磕絆絆:“若…若我等公…公然顯露實力,到…到時候會不會引起各諸侯國群起而攻之?”
在趙嶽的老班子裏,王永和胞弟王貴不同,王貴雖然個頭小,渾身幹瘦看著沒精沒神,但卻是個“猛”人!做事情利落得很。
但王永不同,王永之所以能成為比其弟還要重要的人物,就是因為其諸事都思考得周全,王永不會放任任何一個可能會導致事情敗落的蛛絲馬跡,所以在趙嶽的麾下,除了掌管合信府內務的福伯、掌管“些許”場所的胡雪兒之外,就要數王永王貴兩兄弟執掌的米糧行業,真真正正地曆經了趙涉吳孫等一黨的血洗捶打,堅韌猶存。
不過即便再穩重的王永,見了自家這位“陌生”的大小姐之後,也變得“脆弱”了不少。
不能說王永比趙詩雨差得多,隻能說兩人的思維本就不是在同一個世界觀當中。當王永還在思考如何保全合信商會的時候,趙詩雨就已經開始放眼於天下了,兩人的眼界就不在一條線上。
對於王永的問題,趙詩雨先是由衷地給王永點了個讚。在這等“浩瀚前途”之下,此人還能謹守本心,指出這個計劃的風險所在,果然不愧是我合信府的“高階管事”。
給王永點了讚以後,趙詩雨自然是對未來下屬解說起來:“現如今,天下勢力雖是各自為主、紛擾割據,但是總的來說,如今的天下不過兩方而已!”
“首先是強秦,自秦穆公霸業後,雖日落西極,但是從孝公起興法家變革,富國強民攻占必勝;二代惠文王東拒諸國合縱,南下巴蜀沃土,北克義渠蠻族,西定犬戎各部,國力蒸蒸日上,秦國也是愈發的強大。”
“而如今的秦王嬴稷(還未死,無‘昭襄王’諡號),南挫強楚,北服燕趙,東征霸齊而差乎滅之!如今又曆經長平之戰,我趙國業已屈服在這虎狼強秦的鐵騎之下。”
“可以說,如今的天下,無一人敢與秦人叫板,無一國敢爭其鋒芒!這便是第一方‘強秦’!!!強秦霸淩周王室,代天子之心已久,恐怕隨時都有可能東出征伐各國,而中原各國麵對如此強敵,獨自應對則必自斃,所以隻能依仗鬼穀縱橫遺策,合縱諸國抗秦。而這山東六國,便是天下間的第二方勢力!”
“所以對於我等而言,隻要這兩方均衡不破,我等就不會有任何的後顧之憂!強秦不會為了消滅我等而停滯了東出征伐的腳步,而中原各國,更沒有膽量敢將我們推向秦國的懷中!這,便是‘不敗之地’!人心不死,爭鬥不休,所以隻要我等持身中立,便不會有任何的後患!”
一番解釋加分析,頭頭俱到首尾相貫,即便是小孩都能聽懂的話,在場的諸位自然不會聽不懂。
可恰恰是因為聽懂了趙詩雨的話,眾人之中竟然沒有一個人敢說出話來,盡都麵露驚容,手足無措,一個個六神無主像是個做錯事的孩子一般。除趙詩雨之外,所有人不知所措的目光都看向了端坐上首的那位。。。
這個時候,上首端坐的趙嶽,抬起了因思索而低垂的頭顱,閉著雙眼舒了一口氣,似是在平複心中的不平靜。
趙嶽當然不平靜。三年前合信府開設的四家酒樓本來就是趙嶽為了抵擋吳孫等人而設的牌麵。三年前趙嶽趙涉兩方爭鬥升級,從往日的商業鬥爭進入了血色的暗殺階段,趙嶽一方諸多管事命隕,為了抗衡吳孫手中的劍客眾,趙嶽開設了四個酒樓,用來招募和潛藏麾下的暗刃之眾。
而酒樓的開放和人流量果然騙過了以趙涉為首的吳孫一黨,進而使得趙嶽在之後的爭鬥中取得了有利的態勢。而嚐到了酒樓的好處,趙嶽也就留下了這一行當,一直留到了今天。
這幾年來,趙嶽也在思考著合信商會的將來,也曾思考過酒樓以及其他公眾服務行業的功用,雖說有些許收獲,但是仍不足以讓趙嶽冒大風險去推廣,而合信商會的“未來”也成為了趙嶽一黨最為頭疼的話題。
直到月前,趙嶽身在衛地之時,收到了府中福伯寄送的書信,而其中關於女兒趙詩雨的匯報卻是讓趙嶽眼前一亮,但是心中仍有無限的疑問,帶著這個疑問,趙嶽以最快的速度處理完各項事務之後,便帶著王永王貴兩位高階管事回到了邯鄲,而這一路上,關於自己女兒的各種稀奇古怪的東西,令趙嶽的心中期待不已。
直到現在,直到今時,趙嶽和一眾管事才終於知曉了趙詩雨心中這包羅萬象的“謀劃”!
在沉思了良久之後,趙嶽眉心一擰,指著桌案上那一疊疊精致的美食,憂心道:“小雨,你所言雖有不實之嫌,但確實是鞭辟入理、言辭細膩至理,讓人無言相對。可是即便我等如實去做,那前期開設酒肆、維持酒肆就是一大筆的費用,另外此些美味的飯**致至極,以我合信府現在的家底,若是想弄出覆蓋整個中原的範圍,那怕是不知要到何年何月了!此外日後若是連接整個‘大網’,以我合信府現有的傳訊方式,怕是也來不及傳遞啊。”
這話卻是說到了點子上,雖說瘦死的駱駝比馬大,可現在的合信府,也沒剩幾斤肉了不是?若是單單憑借自身的力量,要想做到趙詩雨提及的那般規模,怕是要等幾代人嘍!
趙嶽的話現實又深刻,下麵的一眾管事都埋頭苦思,動不動哀歎一聲,似是歎惜無法做出這等豪壯之事。
“訊息傳遞確實是個問題,不過……”趙詩雨見眾人的這副模樣,心中微微一笑。
眾人的目光隨著趙詩雨的聲音聚集了過來,連趙嶽也麵露期待,見此趙詩雨輕笑道:“麥穗之粉菽莢之豆,都是平平常常的東西,花費不了多少。即便是比較耗費功夫的鹵水也可以一次多用,很是方便!而父親方才所說的資金問題,也可通過經營盈利的方式一步步展開,況且前段時間吳孫那邊送來的‘一萬三千金’已經滿足了初期的需求。如若日後我合信商會的酒肆食館聲名遠揚,到時候自然會有人帶著錢來與我等商討推廣的事情!”
這倒不是空話,自古以來,是人都會有趨利避害之心,所以隻要人們看到了一個前景輝煌、日進鬥金的新行業,那就像是被血腥味吸引過來的鯊魚,蜂擁而至亦不為過。
說了這麽多,趙詩雨環視了四周後,發現四大管事還在苦思其中,久久不能自拔。而上首的趙嶽雖然有些意動,但麵上還是有些猶豫,遲遲無法決斷。
見此,趙詩雨又下了一劑狠藥。隻見趙詩雨拿起桌案上的一疊草紙,交付到趙嶽的手中,接著問道:“父親請看,這是女兒無意間搗鼓出來的東西。你看看,好不好用?”
趙嶽一手接過,拿起來仔細地觀察。指腹摩擦間,很輕易地感受到其細膩的紋理,手感雖不像絹帛綿軟,但是卻光滑如河堤之石。撚起一張,雖如蟬翼般透光可見,卻又富有韌性。
趙嶽眼神微微一閃,大手一揮,桌案上就被其隔開了一片空地。隻見趙嶽右手撫筆,以騰飛之勢寫下“合信”二字,筆墨浸下,瞬間就吸附進草紙之內,幹墨快且規整平滑,無絲毫突兀之感。
紙張優越的書寫手感和品質使得趙嶽對其連連稱讚,讚不絕口。就連一旁看著的王永王貴也一致叫好,眾人都對“草紙”這個新鮮的玩意兒興趣十足。
這時,一旁的王永突然反應過來,連忙向趙詩雨詢問:“敢問小姐,能造出這種東西的原材為何?製作是否繁雜費錢?”
“哦?那你說說,你覺得此物價值幾何?”趙詩雨對此顯得頗有興致,看著王永等人,輕笑著問道。
“這個……”王永有些拿不準,和身邊的王貴商量過後,王永試探性的回道:“此物相較於尋常絹帛,雖說結構強度上遠遠不及,但是書寫效果和輕便程度卻是遠超於絹帛。由此而看,此物之價值即便不及絹帛,也應當相差無幾才對!”
“嗬嗬!”趙詩雨得意一笑。見眾人看自己的眼神都有些疑惑,趙詩雨說道:“恰恰相反,此物的製作雖然有些費時,但是所用原材卻是隨處可見、唏噓平常。甚至可以用低廉來形容。”
“此間的紙張,僅僅用了不到半石的樹皮和廢柴,便做成了諸位麵前的這一遝紙!絹帛千錢,此物若買六百,此間利潤如何?諸位可想而知~~”輕巧的話語配上趙詩雨臉上的輕描淡寫,讓旁人以為這位佳人所言的僅僅是“吃飯喝水”那般簡單容易的事情,不過如果是聽了這話裏內容的人,怕是沒有一個會覺得這是一件尋常的事!
趙詩雨的話音還未落下,廳內的眾人就炸開了鍋。福伯看著激動莫名、臉紅脖子粗的王永王貴,心中微微一歎,當初知曉此事的時候,自己何嚐不是如此。
不過應趙詩雨小姐的要求,福伯並沒有將此事匯報於趙嶽,而是隱瞞到了此時。這也使得初曉此間“內情”的其他人情緒太過激動,都有些失控。。
在場情緒激動的人不光王永等人,親手做出這些東西的石安四人,看著眼前的場麵,也是興奮得漲紅了臉。就連趙嶽此時也是楞楞地看著手中的草紙,半晌說不出話來。
商周時期,還沒有“草紙”這種東西,當時使用的記錄載體多為青銅器和石頭,所以才會有著名的鍾鼎文和石鼓文。
而直到春秋末期,才發展出來新式的書寫載體“簡牘”,“簡”即竹片,“牘”便是木片。將文字寫在竹片上,要比刻在青銅石頭上麵輕鬆得多,可即便如此,一卷卷的竹簡木片也是異常的笨重,不好攜帶,於是另外一種書寫載體“絹帛”便就此問世。
不同於布匹,絹帛的製作更為精致難求,相同大小的布匹和絹帛,價格往往相去甚大,是以聖人雲:貧不及素!這裏的“素”,指的就是絹帛。
而體現草紙價值的另一種比較直觀的表現,就直接看蔡倫就好了。以一介“殘缺”之身,聲名流傳萬古,褒揚古今。連他的主子皇帝都比不上,可見一斑~~~
所以如今這個“重磅炸彈”放在了趙嶽的麵前,還真是讓這個識貨的合信君感到不知所措!
比起這些,趙詩雨的謀劃更加令人折服。若真能如其所言,屆時的合信商會相當於在整個戰國大局中爭得了一席之地。而這,也是趙嶽的心中所想,隻是沒有趙詩雨謀劃的這般宏大具體罷了。
不過草紙前景雖好,卻也限製頗多。對此,趙詩雨不得不事先言明:“草紙雖好,但不可大批量供給於世。一旦被有心之人覬覦,那到時候可就是我合信府的末日!所以我等隻能小批量出售,以此凸顯草紙的‘成本之高’。而要想能體現出草紙的價值,最重要的就是將此用作我合信府中間信息傳遞的載體,這樣一來就能解決竹簡運輸不便的問題,同時也可增加隱蔽性,避免不必要的麻煩。”
“為何不將此物麵向世人,若是能將此推廣世間,那可是功高於天的大功德!足夠我合信府傲立於世的呀!”王永說出了一條無任何風險的道路。
戰國時代極重名望,老子教化之德,孔聖施仁之功,這些都令他們備受世人尊崇。就連昔日五霸今日七雄亦不敢隨意折辱,若真像王永說的這樣做,還真有可能使合信君趙嶽成就亞聖之名,從此傲立於世。
麵對王永的提議,趙詩雨當即否決道:“那就要看是我合信府的威名,還是趙王宗室的威名了。若是沒有相應的實力庇護自身,那即便坐擁金山,也不會長久!”
話雖不多,但卻直指人心,聽到這話,眾人們盡都禁口不言。事實就是如此,弱肉強食的社會裏沒有仁義可言,若是處於弱勢群體,則再好的東西也隻能是懷璧其罪,任人宰割。
見眾人無一人敢言,王永也甚是懊惱,趙詩雨安慰道:“諸位不必憂慮,自古以來,弱肉強食本就是先天定則!若敵我相差懸殊,那談判桌上從來就不會有公平。現在的合信府還是羽翼未豐的雛鷹,無力麵對世間險惡。待他日鱗羽鋒銳,便是我合信商會傲立世間的時候。屆時,我答應諸位,定會向天下世人推廣紙張,令我合信府名流於世!”
為何不現在就將紙張工藝流傳於世間?怕被人惦記,這是一方麵原因。而另一方麵,就涉及到趙詩雨的另一個謀劃了……
此言一出,現場的眾人再也沒有了顧慮,開始亂哄哄地私下討論,個個臉蛋通紅,很是歡喜。
到這裏,趙嶽猛然起身,打斷了眾人的交談,麵容嚴肅,鄭重地道:“好了,不要吵了。小雨所言,雖不盡然,卻也近似八分。如今趙涉太子一黨合謀我合信,雖不是受直接調令,但也跟我們的‘趙王’脫不了幹係。值此之際,若我等仍守舊法,不思變通,恐怕日後很難苟存於世。宗室之法顯然已經無法庇佑我等。既如此,我心已定,依詩雨之法,以退為進,摒棄舊念,破而後立!爭取早日擺脫困局。”
“遵君侯令!”眾人恭聲回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