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一十四章 秦國，拜託公主！
內無糧草，外無財貨，國之生計民生，終將凋零！
有了糧，代表著有了生存的根本，有了最基礎的條件和發展國家的底蘊。有了軍力，就意味著有了生存的空間，有了讓旁人敬重乃至畏懼的依仗！
而財帛互通，則是基於這兩者之間，讓耕種者富足殷厚，讓伐兵者器利甲堅，讓國家發展富強、實力騰飛的關鍵！
秦人只曉耕種，嗜戰暴虐，無詩風雅！這曾經是山東六國鄙秦據秦的口實。但同樣地，這也正凸顯出秦國發展的「軟肋」。
為求強國自立，為求保境安民，秦國以耕戰為本，變田賦稅獎賞軍功，匹夫進爵奴隸封侯，以此激勵秦人血性，在列國眈視之下，成就一番王圖霸業。
士農工商，循規而據，國之柱石也！可當耕作能添爵耀祖，當兵可殺敵建功立業之後，還有誰會垂青於地位本就低劣，又難以出頭的「工」和「商」呢？
天下熙攘，皆為利往，可即便再多的利，也終究不能改變「民」的出身！
殺敵建功，官享太廟，農耕添爵，光宗耀祖，這哪一條路不是澤被家眷，恩惠鄉里的康庄大道？
比起僅僅只得利的工商而言，秦人更傾向於穩紮農作，或搏命得來的爵位功勛！
如此境況，商道在秦國的土壤里，又怎麼可能發展成參天巨樹呢……
儘管，秦國在過去的時間已經感覺到了這一點，但是在國民熱衷耕戰、鄙棄工商的大環境下，哪怕是宗室有意培養，收效也不過寥寥。
而今，嬴凰所提出的神工坊計劃，以及棉種壟斷的門路，就如同雪中送炭，完全有望補齊秦國發展的缺陷，讓秦國如虎添翼，再次得到騰飛的契機，而且將會是全方位的騰飛！
「你手上現在有多少棉種？」在宗室君侯還沉浸在美好的發展願景之中，難以自拔之時，嬴政心清神明，眸子當中精光爍爍，出聲詢問趙詩雨。
聽到嬴政出聲，嬴洪等人瞬間清醒，環顧相視后低頭，老臉之上都帶有幾分羞愧。
身為近臣，不能為君查漏補缺，為國籌謀划策，甚至還在「外人」面前失了穩重，難免有些丟人。
「前期主要是為了培育高產的良種，而且身在趙國，為了保密，商會並沒有大規模種植，這幾年來留種更迭，如今倉儲裡面保留的種子，估計只夠播種百畝地界。」聽到嬴政詢問，趙詩雨聲音溫和，輕聲回復。
「這麼少……」嬴政劍眉微蹙，不過體會到合信商會的不容易，很快就舒展開來，心中暗道：「也罷~~如今到了秦國，就算只有百畝的種子，過不了幾年，也足夠擴散至關中全境。」
念此，嬴政繼續問道：「明年初季冬小麥收成之後，我想先將這一批棉種試種下去，儘快在秦國達成規模，你這邊能調配得過來嗎？」
「沒問題，到時候我會安排商會的人來協作，教導一些種植的注意事項。」趙詩雨點頭笑得親和，眼睛都眯了起來。
棉種的培育需要花大功夫，盡心力去養護，秦國能夠積極調度專心種植，這對趙詩雨而言再好不過。
隨即，嬴政轉頭看向宗室，張口吩咐道：「棉種事關秦國國本，一切生產進程都需控管監督，宗室下轄之地率先耕作，等熟悉過後再規劃區域，派人專司管制。」
雖說今天是宗室約見嬴凰「談條件」，嬴政輕易不會出面干預。但是棉種的耕作已經不單單一個簡單的條件了，而是關乎秦國發展的重要因素，嬴政這個秦王又豈會不作為？
「喏！」嬴洪與趙華及一眾宗室君侯，齊齊屈身致禮，鄭重回應。
說到這兒，嬴政似乎想起了什麼，接著向嬴洪說道：「第一批的百畝棉種，就在臨晉周邊試種吧！試種田臨近咸陽，在宗室的眼皮底下，出什麼事也好調派，閑暇時間也可以過去看看！」
「老臣明白！」嬴洪姿態恭敬地應了一聲。
吩咐完以後，嬴政又看向另一人手上之物，問道：「那個東西，也是跟棉花一樣，出自西域他國的農作物嗎？」
話音剛落，嬴洪等人的目光也隨之望去，視線火熱，心有期待。
「不錯！」趙詩雨回得很乾脆，吩咐下屬將那一疙瘩拿至跟前，向眾人介紹道：「這個也是極西之地的品種，名叫甜菜！」
「甜菜？」眾人不明覺厲，看著眼前灰土疙瘩一樣的物事，都有些遲疑：這東西能吃？
彷彿是知曉眾人心中的疑慮，趙詩雨上前拿起托盤上的小刀，將「灰頭土臉」的甜菜切開，顯露出內里的甘香紅肉，汁水滿溢，就像是水果一般。
雖然沒有人走上去挖一塊嘗，但是從那切口處的盈潤大致看得出，這東西的口感應該不會太差。
趙詩雨也適時地出聲：「甜菜與棉花不同，屬於根莖作物，一輪收成的期限起碼也得兩年時間，無法適用於稻麥輪作制的更替品。但是這東西的產量高得離譜，不管是果腹食用還是壓榨製糖，都是很不錯的選擇。而且相較於飴糖和蜂蜜，甜菜製糖的成本極其低廉，戰略地位不低於棉花。」
作為後世中僅次於甘蔗的糖料作物，甜菜的經濟和民用價值不可忽視，甚至在某種程度上，甜菜比棉花更要適用於古代社會，畢竟甜菜的畝產，那可是以「噸」論計的……
此外，甜菜種植範圍將直接決定「糖」在平民階層的普及。在這一點上，甜菜擁有和棉花相等的戰略地位！
聽到這裡，宗室眾人俱都神情激動，面露喜色，唯有嬴政神情一動，深深地看了眼趙詩雨。
從八年前的稻麥複種，農耕要術、食肆之法造福萬民，家家有餘糧，農戶食殷富。到現如今的棉種推廣，甜菜種植，包攬天下人的衣食存兮。
稻麥輪作的農耕要術給了萬民存續的基本，棉種的推廣雖然還未可見成效，但是等到秦並天下，棉花泛世，衣著冷暖、寒冬酷嚴的現狀，終將不復！
合信商會……不，應該說是趙詩雨，她的布局看似利好秦國，但最終都歸於民生。不止秦國的民生，不止趙國的民生，而是天下萬民的生計存續。
「這世上，真有大義不晦，衷心為民的人嗎？」這個自幼時便存在嬴政心底的疑問，在趙詩雨的面前，顯得如此蒼白。
為天地立心！為生民立命！為往聖繼絕學！為萬世開太平！！
這四句是嬴凰在秦國第一次朝議上的名言，震懾朝堂無人敢言指，短短數日便遍聞天下，傳頌不衰。這像是嬴凰的意志，也是她長久以來積壓在心底的包袱，嬴政懂，很久以前就懂……
「叔祖！」嬴政面色淡然，輕聲喚了句。
「王上放心~~老臣明白！」嬴洪乃是朝中老人，瞬間就明悟了嬴政的意思，連忙執禮應答。
看著站在身邊的少女，嬴政逐漸體會到有人並肩攜行的感覺，一個趙國公主一個秦國君王，兩人一同為了開闢萬世之太平，為了天下的未來奮鬥。
這種感覺……挺好！
這也是嬴政內心最深處的渴求！
一路追趕趙詩雨的背影，嬴政走得很累，但是一朝得償所願，這其中的意義就變得非同尋常。
一切……都是值得的！嬴政的執念始終如一。
心結得解，念頭通達，嬴政整個人就顯得特別輕鬆，甚至還半開玩笑地分析道：「棉種和甜菜的布局事關民生大計，是秦國的決勝手，影響深遠。但這兩者都是需要時間培育的農作物，從無到有至少也得三四年的時間來種植囤積原材料，積少成多才能開始通商。」
「遠水是解不了近渴的~！這幾年間，秦國若想有所作為，還需要有一定的底牌支撐商道運轉，這些……你手上應該是有的吧？」
說到此，嬴政劍眉一挑，表現得老神在在。雖說是詢問的語調，但是臉上卻滿是篤定。
留一手，是趙詩雨最喜歡乾的事情。棉種和甜菜，包括馬具和鍛鋼之法，絕不是趙詩雨手裡的全部牌面。
秦國不可能在未來這幾年間啥事也不幹，不理會六國興衰，光埋頭種那些棉花甜菜吧？這傳出去多少有損我大秦國的風範~~
既然大家都是「一家人」了，那再多抖露些底牌出來，不也是坦誠相待的體現么~~！
「急什麼？？好高騖遠懂不懂？！」趙詩雨白了嬴政一眼，小臉上頗有不忿，一巴掌拍向嬴政肩膀，很不客氣地念叨：「事情也要挑重點講！棉種的壟斷事關全天下的布匹交易，甜菜更是民生之重！這兩件事兒辦妥了，秦國對任意一國開展商戰都佔盡主動，這才是當下頭等的大事！」
「馬具還未普及，騎兵還未訓練，鍛鋼之法也還沒消化通透，就吃著碗里瞧著鍋里，你也不怕撐著！」說完，趙詩雨語氣緩和了些，撇嘴道：「先把眼前的事情辦好，至於剩下的，等棉種和甜菜耕作穩定之後，再說也不遲！」
嬴政劍眉微挑，捏了捏被打的肩膀，一陣酥麻，臉上滿是不以為意。
見到這兒，宗室眾位君侯一臉的麻木，彷彿都已經是得道高僧了一般，心無旁騖，心如止水，對造次的趙某人視而不見。
貪得無厭、慾壑難填的道理，嬴政當然懂得，也知道趙詩雨定會氣急，但是嬴政仍要詢問一番，當著眾人的面兒摸趙詩雨的底，這是做給宗室眾君侯看的！
結果顯而易見，除了明面上的這些，嬴凰的手中還有沒拿出來的籌碼！知道了這個消息，宗室行動起來就會更加積極，畢竟薅羊毛這個事兒，肯定要先把羊伺候爽了，羊才能四腳朝天任你施展。
當然，宗室上心，配合起來盡心儘力，這對趙詩雨來說也是好事。
宗室等人自然不清楚自家君上心裡的門道，但是聽到嬴凰的說辭，心裡都暗自激動著，看向嬴凰的眼睛不自覺地發亮，像是在看一隻小肥羊。
「唉~~」一聲悵然感慨，嬴洪上前一步，面對著嬴凰，正色說道：「公主為秦之心赤誠高潔，合信商會利國利民，秦國受之恩厚，定不負公主熱忱之心！」
聞言，趙詩雨莞爾一笑，秀媚的小臉窕冶傾城，美得不可方物：「這麼說，宗正認可嬴凰了？！」
嬴政的唇角止不住地咧開，明皓白齒顯露，笑意滿溢眼底，心中一片安寧。
嬴洪神情鄭重，緩緩說道：「秦之昌盛，乃我秦人畢生之願！但可惜，嬴洪蹉跎半生，荒度時月，卻未得半分強秦之謀算，盡展平庸昏聵之實，當真是枉為人臣！」
「不論是早年教導嫡公子之恩，亦是如今利秦之策略，公主於秦恩深似海，大秦都要敬謝公主！如此功績，勝嬴洪何止一等？！」
「嬴洪愚鈍，但並不迂腐。公主才華橫溢，智謀蓋世，為秦國嘔心瀝血，出謀劃策，嬴洪……大秦，又豈能悖負？！」
言罷，嬴洪正襟抬手執禮，姿態恭謹端正，敬重萬分，朝著嬴凰垂下頭顱，屈下腰身，長聲道：「秦國，拜託公主！！！」
隨著嬴洪屈身一禮后，趙華等一眾宗室君侯，不約而同地躬身長拜，齊聲禮道：「秦國，拜託公主！！！」
悠長深遠的聲調，在這九鼎之前高高揚起，宗室在蘄年宮這個地方，向趙國的嬴凰公主致以敬意。
趙詩雨愣愣地看著眼前一大片屈身的君侯，心神震撼，那種戰慄亢奮的感覺，瞬間激起一身的雞皮疙瘩，讓趙詩雨的內心久久激動不定。
「呼~~」深深吸了口氣，趙詩雨頷首輕抬，強壓下眼眶中溫熱的霧氣，卻又因激動而失聲。
秦人……真會煽情啊！或許，這就是大秦男兒另類的血性浪漫吧！
趙詩雨抬手執揖禮，看著眼前的宗室君侯，鄭重其聲道：「今日，嬴凰受秦國一禮。來日，定會還諸君一個天朗氣清的大秦盛世！」
重重地說完這句話，趙詩雨像個男兒一樣，屈身下禮，與嬴洪相對而立。
「公主！！」嬴洪連忙伸出手攙扶住嬴凰的胳膊，老眼紅通，緩緩起身，顫聲問道：「秦國何德，得公主如此親待？！」
「因為，我喜歡這裡。這裡有我嚮往的一切……」趙詩雨溫聲回答，眼眶紅熱，胸中血氣翻湧，難以平定。
秦人的率直，秦國的包容，秦法的公正，秦風的質樸，秦心的同愾……
聽到這裡，嬴洪長揖一禮，神情激奮，眼角淚光浮現，出聲鏗鏘有力：「秦國，定不會辜負公主的期盼！」
「嗯！」趙詩雨重重點頭，彷彿是在此與秦國定下了約定。
看到這裡，一旁的嬴政笑著出聲：「既然都是一家人了，就不必熱淚盈眶了吧！」
此言一出，宗室君侯皆朗笑出聲，嬴洪老臉一紅，連忙抹去眼角的濁淚，訕訕地向嬴政告罪了聲：「老臣失態，讓王上和公主見笑了！」
嬴政善意地笑笑，眾人皆溫和以待，趙詩雨則溫聲細語地安撫道：「宗正性情之舉，何來失禮？！」
談笑過後，嬴政神情一正，說道：「接下來，就聽聽公主有何安排吧！」
眾人聞此面容一肅，俱都看向嬴凰，嬴洪也不例外。
見此，趙詩雨也不羞赧，沉吟了下，很快便說道：「方才說過，眼下對秦國最重要的事情，莫過於棉花和甜菜的種植耕作，種子和栽培技術我會派人與宗室協作交接，等到來年開春，冬小麥收成過後，就將這一批的種子種下，靜待收成。」
聽到這兒，眾人連連點頭，嬴洪也是積極出面，道：「公主放心，耕作之事老臣會親力負責，絕不會有任何紕漏！」
「宗正費心！」趙詩雨客氣地點頭，緊跟著又道：「此外，神工坊建立一事也需宗室儘快查核，我與墨家那邊已經商討過預案，等到工坊建立，墨家會秘密派遣千名匠師，充實人才儲備，為秦國所驅使！」
「為此，神工坊的成立刻不容緩，有墨家技術和我合信商會魯予大師的照看，一旦建成，不僅對秦國軍備有極大的提升，還能自主研發各類器械和農耕用具，造福萬民！」
說著，趙詩雨指向身後，那最後的桌子上，陳放著兩張形態各異、又完全不似秦國軍中現行服役的弩弓。
見眾人望去，趙詩雨正色說道：「這兩張弩弓，一張可以更換箭匣，一次性連射五箭，最大射程兩百步，百步之內穿甲而過，乃短兵相接之利器！」
「另一張，則是加強弩臂，增加射程和威力的神臂弩，最大射程可至四百步，即便是弓箭拋射也遠遠不及！」
「當然，現在都還只是未完工的樣品，墨家的孤老以及魯予大師仍在加緊研製當中。」最後，趙詩雨還不忘補上一句，往宗室眾人躁動的心上澆一盆涼水。
嬴洪深深地看了眼弩弓，彷彿有些留戀，隨即面向嬴凰，說道：「神工坊成立一事，我會讓令丞嬴枳負責，儘快選址建造。」
趙詩雨欣然頓首：「老子云：治大國如烹小鮮！要是國家富強昌盛，既要武火旺燒，逼出醇香，又要文火慢燉，入味回甘！」
「秦國若要閉關而制天下，商道手段便是武火煅燒，貨通中原利往大秦。神工坊便是文火調理，改換軍備，致力操練，隨時做好征戰的準備。如此有備無患，方能作壁上觀，靜看列國風雲變化，不動如山！」
「公主所見果真言切意深，宗室定當奉為智典，謹言慎行！」嬴洪拱手一禮，神態懇切，一副受教的模樣。
趙詩雨微微點頭，隨即看向嬴政，眉角輕揚眨了眨眼睛，滿臉促狹。
「呵呵~！」嬴政嘴角微揚，墨瞳幽深，讚許地抬了抬下巴，會心一笑。
諸事落定，宗室歸心，秦國要走的路，也才正式啟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