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十七章 臨近的挑戰
王宮之外，東林坊區，清荷府。
夜幕漸深，中院廳堂之內，燈火通明。
合信商會元老，金玄管事王氏兄弟；合信酒樓咸陽總店掌柜，銀玄管事趙厚；咸陽百花樓掌事，銀玄管事梅姨，以及其他十幾位零零散散的男女管事，都是合信商會在秦國的中堅力量。
一眾合信商會的精英人員，俱都依次跪坐在堂中，簇擁著上首位身著絹袍的絕美女子，每個人的眼中都充斥著尊崇、灼熱，像是虔誠的教徒在朝拜心目中的神明，神情激動萬分。
而此時，被這麼多核心人員圍攏的趙詩雨，正在聽梅姨旁邊的趙厚宣報。
「秦國各地的商會分部，已經按照吩咐整合，靜候小姐接下來的命令……」
「咸陽城中的各方角落，基本上都有合信商會的人員滲透，除了對此有所戒備的相府、楚系君府，其餘各個地方的風吹草動，都逃不過我們的眼睛。」
「此外，咸陽周邊已經置辦了多處莊園田產，趙國轉移過來的『產業』作坊，都已經安頓完成，隨時都可以投入生產！」
「坷吉那邊，也已經派人通告，後面西行的商隊皆會直接入秦境，另外羌族那邊的入山線路，以及具體的部落分部，基本上已經摸清楚了……」
偌大的庭堂之內，雖然人頭擁擠，但是卻格外地有序，沒有絲毫的雜音響動，除了趙厚的彙報聲，就只有燭火時不時跳動所發出的「刺啦」聲。
漸漸地，隨著趙厚的彙報聲終止，聽了這麼長時間的趙詩雨，終於得空舒展下腰身，鬆緩下有些僵硬的脖頸，姿態嫵媚絕艷。
對這一幕，屋內的諸多管事雖然看在眼裡，但卻沒有任何一人顯露出痴迷之色，明亮的眼中尊崇依舊，彷彿面對趙詩雨，就是在面對純粹的信仰，不容許有任何雜念去褻瀆它。
「做得不錯，辛苦了！」趙詩雨滿臉溫和地笑了笑，對趙厚的辦事能力很是滿意，認可地贊了一句。
「此乃趙厚之本分，賴諸位同僚相佐，得以不負小姐所託！」趙厚回得不卑不亢，但是微微顫抖的手掌，也表明了內心。
周遭的管事見趙詩雨溫笑盛讚趙厚，一時間都用羨慕的目光看向趙厚，羨慕這一份殊榮。
「不用謙虛，你是我合信府第一屆的掌柜，不論是資歷還是能力，我都放心！」趙詩雨嘴角含笑，看著眼前的十數人，心裡很踏實高興。
這些都是……寡人的「天下」啊~！
稱讚過趙厚之後，趙詩雨偏過頭看向王永王貴兩兄弟，出聲問道：「魯予大師和孤老先生都安頓好了嗎？」
「一切都安置妥當了，就在旁院，有專人服侍照看。」王永當即回應。
「嗯！」趙詩雨眉眼一展，不忘叮囑道：「都是老人家，現在深秋已至，過不了多久就要入冬了，還是要提前準備好銅爐和木炭，以免天氣寒涼凍著。」
「小姐放心，等明天一早我就去準備！」王永連連點頭，肥臉一顫一顫的，頗有喜感。
叮囑完王永過後，趙詩雨又看向王貴，緊跟著吩咐道：「另外王貴，你下去跟趙厚了解一下咸陽周邊的工坊，記得按照先前的計劃，先做一批日後通商所用的樣品，此外造紙工坊全力生產，但是要注意隱蔽，不能被人查出端倪！」
「喏！」王貴一張冷臉毫無表情，一如既往地板平，只不過抬手應和的姿態，很是恭謹。
簡短的囑咐過後，趙詩雨再度看向趙厚，問道：「當下的咸陽局勢，有多少人對我合信商會有敵意？」
趙厚沉吟了下，組織了下措辭，保守地回道：「朝堂之外，除了各郡的一些小士族，以及商道上的同僚以外，大士族以及一些地方名門都對我們抱有不大不小的敵意，多數仍在觀望！」
「看來，這天下士族都是一般黑啊！」趙詩雨滿懷戲謔地譏諷了句。
雖說有些小士族是站在趙詩雨這邊的，但是屋子裡在座的眾人心裡都明白，這些小士族不過是在翹首以盼，等著合信商會跟那些大士族觸發些矛盾，然後坐收漁翁之利罷了！
秦國的蛋糕就這麼大，大士族吃得多，小士族就吃得少，這是鐵則。如今合信商會強勢挺進秦國，原有的局面將面臨重新劃分，有那些大士族固守派的抵抗，自然也會有小士族的覬覦，時刻準備取而代之。
合信商會身處在秦國的這一盤大棋局當中，如何自處，如何謀算，將會極大地考驗趙詩雨以及背後的合信府勢力。
趙詩雨戲言調笑之後，趙厚也就順著話茬繼續解說：「秦國商鞅變法時期，國內士族已經整合了不少，後來惠文王、武烈王整肅士族，打壓內外，仍存在的士族已經是少之又少。再到昭襄王時期，雖然因宣太后及三貴，崛起了羋系一族，但是就目前看來，秦國國內的大勢力士族也寥寥無幾，日後就算與之起了衝突，對秦國國體的動蕩也不算太大。」
雖然趙厚說得認真，但是話里話外的意味，卻並未將這些大士族放在眼裡，只談及動了這些大士族以後的動蕩，自信可見一斑。
「嗯！」趙詩雨也贊同地點了點頭：「秦國推行法治，歷代君王都曉得平衡士族勢力，自然不會像六國那樣，出現士族掌權、尾大不掉的事情，這對我們而言也算是好事！」
說完這一茬，趙詩雨繼續問道：「那朝堂之中呢，朝臣如何看待我們？」
趙厚提前就做足了準備，趙詩雨一問起，便不假思索地回道：「據我們探明的消息，朝堂之上文武百官，雖說明面上沒有針對小姐此次入秦一事多做議論，但是私底下的商討議論卻是不少，只是沒有搬上檯面罷了！」
「而當今，一眾朝臣對我合信商會的態度大體上分為三種：第一種是以蒙馮兩家為代表，上卿姚賈、內史府等一眾士族為代表的忠君派，這一派系多為秦國本土的文人士官，極忠於秦王，對於秦王的諸多政令，都是持絕對服從的態度！只要小姐能夠把握好與秦王之間的關係，那麼這些人以後或許會是合信商會的忠實靠山！」
趙詩雨在一旁聽得眉毛一挑，心裡有點兒膈應：我成交際花了？？
「第二種，是以宗正嬴洪為首的嬴氏宗族，也是這朝堂之上體量最大的集團。嬴洪位居宗正一職數十年，更是廟堂上少有的四朝元老，如今更是肩負協理國政的重責，威望深重。不過嬴氏宗族的態度，卻顯得有些微妙，既不支持也不攔阻，雖然宗族內有人抵觸我合信商會，但是也有人持信任的態度，嬴洪對此也是兩不相幫，維持著宗族內中立的平衡。」
「嬴洪……」趙詩雨聽到這裡，心裡不禁開始思索。
玄鷹軍的存在，即便是在合信商會內也廖無幾人知曉，趙厚即便能力非凡，想要探查到這一層關係也非易事。
按道理來講，有玄鷹軍的存在，嬴洪才應該是嬴政最堅實的後盾，對於嬴政的決策，嬴氏宗族應該是大力支持的。
但是就目前看來，宗族內的不和之聲，嬴洪並未選擇鎮壓，看來有點兒刻意為之！想來對於自己，嬴洪的心裡還是留有幾分戒備的。
嬴洪並非是不忠於嬴政這個秦王，恰恰相反，嬴政的號令嬴洪絕對是第一個響應，這一點在此前嬴政剛回到秦國之時就足以看出。
嬴洪心中的戒備，僅僅只是針對於合信商會，或者說針對的是趙詩雨。因為截至目前，天下列國對於嬴凰入秦的真實意圖，根本就摸不清楚任何脈絡，儘管有嬴政這一層關係，但是趙詩雨在趙王面前的賭約，以及在韓國傳出去的言論，嬴洪身為嬴氏宗族之長，有一些防備心，也無可厚非！
思緒轉瞬即逝，趙詩雨眼睛微亮，繼續傾聽趙厚接下來的話。
「這第三種，就是對我合信商會始終保持抵觸抗拒的相邦一脈臣子！昔日在閼與事發之後，王上曾經在朝堂之上明令，讓蒙驁將軍親率二十萬成皋守軍進發魏國，作出戰爭姿態，對此，相邦以及少史還曾出面建言規勸！雖然最後，王上強勢堅持之下，相邦也沒有再多言。」
「呂不韋~~」趙詩雨嘴角上揚，露出一道邪異的笑容，自語道：「看來呂不韋活得還算滋潤，挺能蹦躂的！」
趙厚聽了這話，也緊跟著講訴：「呂不韋官至相邦，爵文信侯，食邑十萬戶，更是先王欽點監理國政、輔佐新君的元老，深受太后信任，即便是先前被牽連到奉天閣謀反一事，但是這些年舉薦賢良，府內養士無數，聲威浩大，更有比肩百家之意向，非同凡響！」
「呵呵~~」趙詩雨面上輕鬆一笑，心中卻微微一沉：看來這呂不韋，果真不是簡單人物！要不是早有準備，單單這塊硬骨頭，就夠我啃一年的！
眼見自家小姐毫不在意，趙厚也就沒有再多言，轉正話題，拆解呂不韋麾下的勢力：「相府麾下朝臣，在朝中也算是除了宗室以外的第二大派系！四史府衙，除卻君王之下的御史、內史兩府以外，相邦副手的少史府、統籌各郡政務的長史府，都是此次抵觸我合信商會的主力！甚至兩府之人多有呈諫書上表，只不過都被呂不韋暗中壓了下來。」
「由此看來，呂不韋也不敢太獨斷專行，惹惱了秦王！」旁邊的王永聽到這裡，眯著眼分析了句。
「也有可能，呂不韋此舉另有圖謀！」王貴緊隨其後，板著冷臉木然說道。
「……」趙詩雨眼珠子微轉，稍加思索了下王永和王貴兩人的見解，當即看向趙厚，目中帶有些考校，輕聲問道：「趙厚，依你所見，呂不韋此舉有何深意？」
趙厚沉吟片刻，抬起頭鄭重說道：「依小人這些年盤桓咸陽，對呂不韋的了解來看，此人城府極深，為人虛偽奸滑，極具商賈之秉性！」
「此前奉天閣逆亂咸陽，相邦受此牽連，雖然有太后出面庇護，但是呂不韋畏懼秦王威赫，仍然不敢在朝堂之上當面對抗秦王。這也是為什麼，之前秦王提出出兵之時，呂不韋雖然諫言被壓，但仍未多言的緣由所在！」
「呂不韋通曉進退示弱之道！昔日的退避，是為了不引起秦王的針對，呂不韋率先帶動麾下士子反抗合信府的情緒，並堵住了底下臣子上書發泄的渠道，加以鎮壓，引導，緩緩積蓄，積蓄，讓朝臣心中的憤懣愈發深切，直到爆發的邊緣……」
「由此一來，屆時小姐登上朝堂，勢必會遭受到相府一脈朝臣的連珠質詢，甚至被這些臣子比作誤國的禍害，死諫秦王，徹底攪亂小姐入秦的第一次朝議，這對小姐日後的打擊不可謂不大！而最後，呂不韋則可以高居無憂，既不用擔心被秦王記恨，同時又不費吹灰之力打壓了小姐，一舉兩得！」
趙厚雙目冷凝，緩緩將心中所想說了出來，臉上若有若現的陰寒，彰顯著心中的憤憤不平。
「嘶~~」聽了趙厚的見解，王永肥臉一顫，小眼睛里滿是駭然，驚聲道：「常言道萬事開頭難，若是真讓這呂不韋得逞，那麼小姐入秦的第一次朝議勢必要被秦國朝臣無休止地批判，我合信府的聲名也將遭受重創，以後想要再挽回秦人的信任，恐怕就難上加難了！」
王貴在一旁補充道：「最為關鍵的一點，若是相府一脈的臣子在朝堂之上公然詆毀我合信商會，屆時引動秦國宗室當中的敵視之人從旁協助，真到了那個時候，恐怕連秦王都不能說什麼了！」
「由此可見，此番秦國之行並不輕鬆，大意不得！不過，也無須太過擔心，縱然前路艱辛，只要我等攜手並進，奮力拚搏，這秦國的大局之內，必有我合信商會的立足之地！」趙詩雨輕聲之語，就像是涓涓細流，流淌過眾人憂慮忡忡的心田，將煩惱盡數洗滌。
「喏！」眾人齊齊應聲，目光灼灼升華，共同看向趙詩雨，方才的顧慮盡數消散。
「小姐……」當此時，趙厚思索了片刻，出聲道：「相邦麾下的朝臣之中，雖然戒備我合信商會的人不少，但是其中也有部分是真正的忠正之士，只是聽信了列國的傳言，以為小姐此行是為了桎梏秦國東出，出於衛國的原則，才會不待見我合信商會，甚至想要驅逐我等！依小人所見，我們或許可以趁著朝議前的這幾天，試著拉攏這部分臣子，想辦法向對方解釋一番，說不定這些人到時候會成為我們的助力！」
趙詩雨聽后，並未點頭應允，而是秀眉微皺稍加思索了下，旋即小臉轉向梅姨，出聲問道：「相府派系的這一類忠直之士，有沒有確切的名單？」
在合信商會的編製內，合信酒樓是關鍵，但也是明面上的信息站點，因為體量在那兒放著，藏也藏不住。
但是百花樓，是跟合信酒樓互補的配合站點，一明一暗，相得益彰！得益於百花樓女姬的特異性，合信酒樓只要探查到一個訊息的大致風向，便由百花樓安排人進行細緻的盤查，效果甚佳！
畢竟這世上，就沒有不嫖……不賞風弄月的士子！
對於趙詩雨的詢問，梅姨聲音輕柔，溫柔地回應道：「有的，相府一脈的臣子，除了相府之外，其餘各個府邸之內都有百花樓的女姬駐守，分辨得出！」
「好！儘快整理個清單出來，先拿給我看看，免得後面誤傷！」趙詩雨滿意地點頭。
「喏！」梅姨溫和應道。
「至於趙厚……」說著，趙詩雨看向趙厚，吩咐道：「明天一早，以我的名義寫一封拜帖，親自送到相府，就說我正午時分會登門拜訪呂不韋！」
「小姐，這會不會太倉促了？小人並未準備好對付呂不韋的手段！」趙厚有些擔憂地問了句。
「放心，我有分寸！」趙詩雨輕笑著應了聲，目光遊離，漫不經心地看了眼窗檯邊把風看守的蕭閆，嘴角的笑意愈發意味深長。
小葉的存在，整個合信府上下，所知道的人不超過一掌之數，這堂中的所有人，恐怕也就只有蕭閆知情。甚至說除了幾個緊急聯絡的人，就連趙岳都被趙詩雨瞞在了鼓裡，還以為小葉只是單純的一個侍女。
「是……」趙厚疑惑地看著這一幕，雖然心中不解，但是卻並未再多言。在趙厚的心目中，趙詩雨是無所不能的存在，既然這位主吩咐，那必定是有了完全之策！
想到此，趙厚緊跟著請示道：「小姐，我合信酒樓在咸陽城中經營了七年，多多少少有些人脈，是否需要小人下去活動一番，為小姐三日後的朝議爭取些助力？」
趙詩雨笑得暖心，輕聲說道：「你有心了~~不過沒有必要！不管秦國朝堂如何質疑，屆時在那朝堂之上，我自會一一辯駁！百鍛鋼終成神兵，而這朝堂之上的質疑聲，就是鍛鑄神兵的一把火！」
「小人多慮！」趙厚恭謹低頭，看著自信的小姐，心中很是開心，彷彿已經預見了三日後傲立朝堂之上的那道潛影。
將一切都安排好以後，趙詩雨看向面前的十數人，目光一一掃過，神情激昂高亢：「諸君，秦國之路已在腳下，我們日後的征程，將會是廣闊無垠的新天地，是整個天下！！」
「合信永盛不衰！！」氣氛高揚，眾人神情激動，滿臉的亢奮，定定地注視著中心的趙詩雨，眸光火熱，充斥著最純粹的信仰，經久不散。
偌大的清荷府，偌大的合信商會，就像是一個另類的教會一樣。而趙詩雨，就是他們的信仰，教會的「真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