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五章 求助天一閣
傍晚，宮廷西殿，玄鷹軍駐地。
一處暗幽的屋舍之內，昏黃的燭光跳動不止，此時一位身著內侍服侍的人，正單膝跪在玄鷹軍軍主天巳的面前，戰戰兢兢地稟告。
相對的，天巳滿臉陰沉，目中帶有驚色，太陽穴之上隱有青筋在橫跳，眉目之間殺氣盤桓，整個人彷彿正值暴怒的關口，冷森森地出聲，看著眼前的下屬，寒聲道：「你知不知道，你方才說了什麼？」
「咕嘟~~」那下屬被天巳這般威勢震懾得駭然不已，喉嚨艱難地滾動，但目光堅定如初，硬著頭皮上稟道：「軍主，屬下敢以性命擔保，方才所言絕無編纂！相邦今日辰時進未泉宮，下午未時才出走，中途太后呵退眾侍者，未泉宮內除了屬下和女官小葉暗中探查，再無一人！」
「再者，那小葉還私下藏匿了相邦隨身攜帶的禁步，軍主只需派人搜尋，定能斬獲！」
「夠了！！」天巳冷喝一聲，拍案而起，手掌之中狂暴的勁力迸發，桌案被內力直接拍成了碎渣，散落在地。
「……」身著內侍服侍的下屬頓時嚇得瞳孔驟縮，本就蒼白的面容，因為無須有了些陰柔之態，在如今的惶恐之下，更顯幾分嬌弱。
下屬驚慌失措地看著天巳，心裡怕得要死，但是卻更加擔心此事所造成的影響，只得滿懷焦急地等待著天巳的調令。
「這件事情，還有誰知道？！」天巳陰沉著臉，閉著眼深呼吸了下，平復下內心的震蕩，緩緩出聲問了句。
「屬……屬下一天都沒有露面，為防止走漏風聲，直到未泉宮閉門，才潛了出來，前來稟告軍主！」那下屬顫抖著聲音，如實告知：「整個未泉宮內，除了小人，僅有女官小葉一人得知此事！」
「小葉……」天巳的眉宇擰成了疙瘩，心中愁慮翻湧不息，連帶著臉上也是愁容滿滿，整個人都沉浸在苦思當中，甚至忽視了一旁滿臉驚疑不定的下屬。
一旁的下屬見到天巳臉上露出的憂愁顧慮，頓時就是一副見了鬼的表情。整個玄鷹軍創立的這數十年間，不論遇到何種大事，還從來沒有看到軍主的臉上有過如此神情，這種忌憚的神情！！
能讓天巳忌憚的，自然不是呂不韋，也不是這件事情本身，而是透過這件事情顯露出的端倪，那個有異動的女官小葉！
往先，在趙姬和嬴政初入秦國之時，玄鷹軍曾經仔細調查過車隊的隨行人員。當初調查最多的，除了身手莫測的豪俠荊軻，接下來就是這個侍女小葉！
按道理來說，一個合信商會出身的人，縱然只是一個侍女，也不可能由趙姬帶著入宮。但是當初在歸秦之時，小葉的去留是趙姬親自決定的，對於小葉數年以來的體貼照料、悉心侍奉，趙姬銘心感動，不顧所有人乃至趙岳趙詩雨的反對，也堅持要將小葉帶在身邊。
這種情況之下，玄鷹軍雖然查到了此女的身份和底細，但是上稟子楚之後，也就隨了趙姬，沒有再細究此事。
而小葉此女，雖然是合信府中人，但是已在趙姬身邊服侍了數年，忠心不二，並未有任何的異動，玄鷹軍在之後就對此女放下了戒備，畢竟此女牽繫到合信商會，也不好驅逐，遂就信之任之，如今已是未泉宮的女官之首，太後趙姬的親信！
可這位親信，如今卻在未泉宮發生大事之際，做出那般詭異的舉動！這比今天這件事情本身帶給天巳的動蕩還要大，因為這代表了，在太後身邊待了近七年的侍女，或許並非忠於太后！
或者說，這個小葉，從七年之前來到趙姬的身邊開始，就另有深意！一個長達七年的潛伏，甚至在後事不明的情況之下，就作出如此手段，這背後之人的籌算堪稱欺天盜世！
而這個身處關鍵位置的小葉，還能忠於誰呢？這個問題的答案顯而易見！
一時間，天巳的心中波瀾迭起，帶起了深深的焦慮。
自昭襄王起，秦國歷代君王對合信商會的態度都是一般無二，遵從昭襄王的遺詔，對合信商會的擴張放任不管，甚至還多方協助。
而之前，合信商會也一直表現良好，不論是遵紀守法，還是對秦國公子的庇護，都讓秦人感到安心，久而久之，就連秦國王族宗室乃至玄鷹軍，對此都沒了戒備之心。
但是如今，這個女官小葉的異動，讓天巳心中久違的警惕心，再度升起！
合信商會……這個已經遍及天下的大商會，早已深入各地民心，利用農耕要術和酒肆食法造福民眾，已經是天下各國都難以對付的存在！
趙詩雨……趙國的嬴凰公主，更是世人敬重，萬民愛戴的嬴凰公主！就連秦國本土民眾的心中，也尊崇拜謁，不覺恭謹！
更何況，還有視趙詩雨為良師益友的嬴政……那個近乎盲目堅信趙詩雨，費盡心思籌謀也要將其帶回秦國的，那可是秦國的王上！玄鷹軍的主人！
在這樣民心受限，君王寵信，對方真實意圖不明的情況之下，若是這樣的存在對秦國有所圖謀，秦國該如何應對？？
「呼……」天巳陰沉著臉，微不可察地吐了口氣，心中卻依舊感覺梗著一團亂麻，難以平復。
這時，旁邊小心觀望天巳臉色的下屬，瞧見天巳竟然為此嘆氣，越發覺得不可思議，忍不住小聲詢問了句：「軍主，此事該如何上稟君上？！」
「……」天巳聽到下屬的詢問，神色倉促，萎靡了一陣，才緩緩出聲道：「你現在即刻去一趟宗室，去當面見一見宗正，將此事完整道出，詢問一下他的意見。」
在這個關口，在這個牽扯到王族威嚴，以及秦國未來的關口，天巳有些不敢將此事稟告給嬴政……
子楚臨終前的告誡，讓天巳不敢不顧忌，擔心嬴政會承受不了這種打擊，受此刺激之後影響到以後的性情，徒生大變。所以天巳只能派人前去詢問一番宗正，商議萬全之法。
「喏！」在聽了天巳的命令之後，那下屬恭聲領命之後退下，就前往嬴姓宗祠。
「慢！」在下屬離去之際，天巳叫住了此人，神色陰晴不定，輕聲道了句：「管住你的嘴，除了宗正，不要向任何人說起！」
「……喏！」下屬一個激靈，連忙恭聲應是。
天巳就這樣看著，看著對方出了屋舍，飛身投入了黑夜之中。
「唉……」眼看著下屬退去，天巳重重地嘆了一聲，有些疲累地閉上了雙眼，暗自憂慮。
「趙詩雨……合信商會……到底是敵是友啊？！」
…………
翌日，咸陽城西邊坊區，一處不起眼的院落。
李斯與章邯二人協同，來到了這處院落之外，看著眼前緊閉的正門，李斯忍不住回頭看了眼章邯，輕聲問道：「這天一閣，真有我們想要的信息？」
對此，章邯一臉篤定地說道：「大人，天一閣在江湖上的地位超然於列國，僅次於江湖第一大勢力墨家，與魏國的奉天閣可謂是尺有所長，各具優劣！奉天閣乃是信陵君一人之勢力，在江湖當中神秘莫測，從不與外人接觸！而這天一閣卻截然不同，面向江湖，聲望頗高，號稱只要有錢，不論是探聽消息、放單殺人，還是天材地寶、高手庇佑，都沒有天一閣做不到的！我們來此，定能找到想要的信息！」
「但願如此吧！」李斯嘆了一聲，邁步上前，對此並不抱有多大的希望。
身居廟堂之上，快意恩仇的江湖，在朝臣看來就像是茹毛飲血的原始時代一般，能看得起才怪。
這時，章邯根據昨天那個相救自己的神秘人所言，來到正門偏左三丈之處的院牆上，果然看到一個被刷上與院牆一樣顏色的木質牆板，四四方方不過人頭大小，章邯頓時大喜過望，來到跟前，伸出手輕輕扣敲了三下。
「咄咄咄~~」三聲響起，不多時，木板就被人從裡面取下空洞之內，顯露出一位發須斑白的老人身影。
「何事？」見到牆外面傻不愣登站著的兩人，那老人頓時明白過來，這顯然不是來交任務的劍客，當即出聲問了句。
聽到老人的聲音，章邯反應過來，連忙出聲道：「我們是來探聽消息的！」
一聽到李斯二人的來意，那老者目中閃過一絲瞭然，當即點頭示意道：「進來吧！」
說著，老人將木板放回，隨之幾息過後，正門打開，李斯與章邯聽到響動，連忙跟了上去。
進入正門之後，李斯與章邯連忙朝著老人禮謝，老人見到兩人的禮節之後，笑著問了句：「兩位是第一次來我天一閣嗎？」
「不錯！我等聽人說起，貴閣通曉天下之事，能解天下之難，正巧當下有些疑惑，便想著來此請教一二！」李斯當先施禮，訴說了此來之意。
老人聽到后，瞭然地點頭，隨即笑著說道：「既然是第一次來，那就由老夫帶領你們一程，請吧！」
說完，老人側身一引，領著李斯章邯二人，朝著主閣走去。
一路穿過甬道暗格，一行三人來到了一處閣樓之前，這時帶路的老人朝著二人拱手道了一禮：「主閣已到，二位若是有疑問，閣內有專人解惑，請進吧！」
「多謝老丈！」李斯抬手作揖，客氣地施了一禮。
一旁，章邯隨之施禮，禮貌相對。
老人笑著擺了擺手，隨即腳步一抬，周身氣勢大變，身子在空中劃出一道道殘影，消失在了二人眼前。
「！！」章邯見到老人的身手，頓時震驚到無以復加，沒有想到那個佝僂身形的老漢，竟然是一位江湖高手，一時不免感嘆道：「天一閣真是卧虎藏龍啊！此行真是不虛！」
一旁的李斯，看到老者這神乎其神的身法，即便是不懂武道之人，也足以看出這其中的端倪，一時對天一閣的成見瞬間消退了不少，心中滿懷激動，做好了探聽消息的準備。
隨即，二人進到了內閣之中。
剛剛進入，就看到主閣內室走出來一位妙齡女子，女子一身利索的劍士服飾，其外套了一件紗裙，巾幗不讓鬚眉，英氣逼人。
「二位貴客，接取還是發布？」女子來到跟前，展顏一笑，輕聲問了句。
「……」李斯看了眼章邯，章邯看了眼李斯，兩人不知該如何回應，而且還想到了一處，那就是找對方。
女子眉眼一抬，見到二人這般模樣，一時頗感新奇，嘴角噙著笑意，什麼話也不說，就這麼等候著。
「咳咳~~」隨即，身為上司的李斯最終出面，看著對面的女子說道：「女俠見諒，我等首次前來，不懂規矩，想要從你們這裡打聽一些情報，可否？」
「客有所言，但講無妨！天一閣所做的就是為人解惑的買賣，無須顧忌！」女子笑著答道。
「好~好！」李斯連忙點頭應是，臉上浮現出些許的期待，輕聲問了句：「我想要知道與奉天閣有關的消息，不知貴閣這裡可有？」
「哦？奉天閣？！」女子神情一頓，目中頗有些驚異，顯然李斯等人所想要探聽的消息，不簡單呦！
「有嗎？！」李斯連忙追問了句，臉上滿懷期待。
「有！」女子回以肯定的答覆。
得到想要的答覆，李斯頓時激動得臉色一紅，心中萬分欣喜，忍不住追問了句：「我想知道信陵八劍之二，山劍風劍在咸陽何處，以及奉天閣在咸陽的暗中人手詳情，你這裡可有詳細情報？」
旁邊的章邯，此時也一臉的激動，心想此行果然不虛啊！！
「有是有……不過……」就在兩人激動興奮之時，女子輕聲道了句：「情報是需要等價交換的，二位可知曉？」
「懂懂懂！我們懂得！」一聽女子說這些情報都有，李斯立馬喜形於色，連忙出聲，示意這規矩自己都懂，還朝著章邯使了個眼色，示意拿出所準備的財貨。
隨即，章邯就從衣襟之中掏出一大包袱，一動還「坑啦坑啦」的響，聽上去就是金錢的聲音。
不過，在看到眼前二人的作態之後，那女子卻一臉淡然地說了句石破天驚的話：「兩萬金哦！」
「吧嗒！」手中的包袱毫無徵兆就掉落在了地上，包袱散開，一個個黃澄澄的金餅蹦得到處都是，但是李斯和章邯卻沒空顧及，兩人此時一臉獃滯之相，傻不兮兮地看著眼前的嬌美女子，半天回不過來神。
「多……多少？？」良久，李斯嘴皮子都在顫抖，顫顫巍巍地問了句。
「兩萬金！！」那女子繼續回應了句，語氣依舊是那麼得淡然，那麼得平靜。
「……」章邯低下頭，看了看腳旁邊那散落「一地」的金餅，總共加起來估計也就百十來個，一時忍不住捂住了額頭，滿心無語。
錢沒帶夠……不對，應該說，給不起啊！！
「兩萬金？？？」李斯那近乎破音的質問聲頓時響起，滿臉的悲憤，鼻孔哼哧哼哧喘著粗氣，怎麼也平復不下去心中的激蕩。
「不錯！」女子依舊平淡。
「你們這是搶呢嗎？！！兩萬金啊！誰有兩萬金來換情報？就算是有也拿不過來啊？」李斯強忍下內心的悲憤，滿臉憋屈地質問。
對此，天一閣的女子溫和一笑，輕聲說道：「既然二位貴客是來我天一閣尋求幫助的，那天一閣自然不會刁難，這兩萬金，二位若是沒有現金，那用糧草布帛，軍馬原礦，或者是天材地寶都可以折現的呢！若是這些都沒有，二位也可以看看這上面的任務，完成任務我天一閣也會支付二位賞金，用來交換情報也是可以的哦~~！」
說著，女子很貼心地指了指牆上掛著的那些任務牌，心平氣和地解釋道。
「……」李斯抬起頭看向那些任務，好傢夥，不是刺殺就是下黑手讓你偷，反正沒幾個稍微正派一點兒的任務！就算是有……實力也不允許啊！
看著看著，李斯不由得被氣笑了，抬手指著牆上的任務牌，氣不打一處來，忍不住惡聲說道：「這是誰讓你們頒布刺殺任務的？？難道你們不知道，你們違法了嗎？？！」
「違法？？」女子一臉的迷惑，有些反應不過來，眼前這人怎麼還開始胡攪蠻纏了？
「對！就是違法！！」李斯看到此，頓時眼睛一亮，似乎想到了一個很不錯的點子，當即怒聲呵斥道：「我秦國律法規定：凡秦國境內，不允許有私下招募劍客行暗殺、刺探等行動，違者誅連三族，族丁充為官奴！！」
「貴客對律法這麼熟悉？那不知貴客是……」女子聽到這裡，眼睛一眯，其中閃爍起不祥之光。
「廷尉府正監，李斯！」李斯高昂著頭，傲然說道：「李斯乃是官府中人，爾等江湖之人竟然敢私下設違法亂紀之事，真是膽大包天！念在爾等心腸不壞，所下任務基本上都是些江湖中人，李斯可以給你們一條路走，給我奉天閣的情報信息，我廷尉府可以既往不咎，放過你天一閣一馬！」
李斯吧啦吧啦說著，旁邊的章邯卻有些憂慮，有心想插一嘴打斷一下李斯的話，但是最終還是沒能插上嘴。
而這時，對面的女子一臉冷笑，面對李斯的威脅，陰森森地道了句：「正監大人，真是久仰久仰！不過我卻有個其他的辦法……」
說著，周遭突然傳來數聲響動，李斯心頭一震，剛想左右看去，身後兩柄長劍探出，一左一右搭在了自己的肩膀上，鋒銳的寒光甚至逼迫在脖頸處的肌膚上，滲得李斯雞皮疙瘩直起。
「……」旁邊的章邯，也是被同樣的規格「招待」，兩柄長劍加身，被人脅迫地不敢亂動半分。
「咕嘟……」李斯吞了口唾沫，一時沒敢再出聲。
見狀，那女子眼底閃過一絲笑意，滿臉的揶揄，出面調笑道：「正監大人，小女子的打算如何呀？」
「……」李斯臉一黑，沒有回話。
「既然大人不說話，那就拖出去砍了吧~~反正正監大人嫉惡如仇，以後肯定不能放過我們啊~~！」見李斯不語，女子又是一聲婉轉高昂的嘲諷，刺激得李斯嘴皮子直抽抽。
「慢……慢~！」終於，李斯忍不住出聲了，只見李斯深吸了一口氣，面容肅穆，沉聲說道：「其實，方才都是誤會！」
「……」章邯忍不住撇過眼看了看李斯，一臉怪異地低下了頭。
「哦？那你說說，怎麼個誤會法？」女子戲謔一笑，眼底的笑意更甚，就像是玩弄老鼠的貓一樣。
隨即，李斯扭頭給了章邯一個眼神。
「？？」章邯先是一愣，隨即在李斯的眼神示意之下，才反應了過來，連忙在懷中摸索起來，隨即掏出了一張古銅令牌。
「！！」令牌方一現行，閣中的數人包括那女子的神情，立馬變得嚴肅起來，女子一把奪過章邯手中的令牌，仔細端詳了良久，隨後看著眼前的李斯，鄭重問道：「你們怎麼會有這個東西？」
「一位恩人給的！」章邯接過話回道。
女子聽到后，不假思索地道了句：「放開吧！」
隨即，方才瞬間湧入的幾名劍客，全部都放下了手中的劍，在女子的揮手下退居幕後。
李斯看著女子鄭重的神情，心中一動：看來這個令牌的主人，很不一般啊！
思罷，李斯朝著女子問了句：「這下，能把有關奉天閣的情報信息給我們了吧？」
「……」女子抬起頭看了眼李斯，目中光芒閃動，似在思索著什麼……